唐萬裏沒有說話，揮了揮手表示同意。他對大兒子疚，對兒媳也疚，連帶著他們的兒子、自己的大孫子。

但小曄，這孩子……養了就養了吧，畢竟沒有自己，這孩子本無法出生、活不下來，不是嗎？

“爺爺，您讓我放過唐天？”唐曄的聲音裏帶著不甘和憤怒，“他有媽媽為他求，所以他就拍拍手輕輕松松走了？不就是因為我沒有父母親護著嗎？”他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方源站在一旁，心裏五味雜陳。他深知這個孩子的委屈和痛苦，剛剛好不容易安住的緒，現在又因為老爺的決定而崩潰。他嘆了口氣，輕聲勸道：“三爺，小曄，乖！先冷靜一下，養好傷再說。哭對您的傷可不好。”

然而，唐曄的緒卻難以平複。他擡頭著爺爺的臉，聲音抖地問：“爺爺，他那樣對我，我難道還要笑著和他說一路走好？！”

唐萬裏轉過來，眉頭鎖。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小曄，他們母子什麽都不要，願意把唐家的一切都留給你。小天還是個孩子，進了管所就毀了！”

“可我的眼睛都快瞎了！”唐曄突然大聲哭喊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因為自己的事向爺爺哭鬧，心中充滿了難以釋懷的委屈和憤怒。

唐萬裏看著小曄哭泣的樣子，心裏也不是滋味，但他能讓山海的兒子也被審判嗎！

他走到窗前，背對著小曄冷笑說道：“夠了！如果不是你從小縱容他，如果你從小能學會反抗一次，他怎敢隨便打你罵你欺負你？”

聽著爺爺的話，唐曄突然愣住了——

他喃喃自語道：“我縱容……他？呵呵呵……”

他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方源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老爺，您看這樣如何？我先安排人送您回去，近日發生的事繁多，您得好好休息一番。待明早您再過來探三爺。”

唐萬裏想再說點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轉便離開了病房。

病房裏安靜下來。

方源正準備再勸，唐曄舉手打斷了他：“方伯伯，都無所謂了。反正唐天走了，唐家的東西都是我的，以後您也是我的了。我也累了。幫我關一下燈，謝謝。”他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掩蓋了全的疲憊。

方源輕輕嘆了口氣，走到床邊，幫他關上了燈，“爺，您先休息吧。”說完，便轉離開了病房。

黑暗中，他睜開那只完好的眼睛凝視著天花板，仿佛想要從這片寂靜中找尋一安。然而，回應他的只有無盡的沉默和心底湧起的悲涼。

當他試圖只用一只眼睛看這個世界時，對周圍景卻失去了距離。他開始懷疑，是不是連這個世界都拋棄自己了。

何嘉南和他的父母都對自己說，自己也是值得被關注、被疼的，他告訴自己，任何人有權利說出自己的想法和。

自己鼓起勇氣說了。但依然無人問津，得到的不過依然是冷漠，甚至是責備。

唐山海一家，是爺爺心目的至，是自己逾越不了的坎。自己呢，不過是個沒有父親、被母親棄的孤兒，拿什麽和天之驕子的唐天相比！

他想起以前曾讀過的一首《釵頭》：

世薄，人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第三十九 咽淚裝歡

自從前天晚上出事之後，唐曄這兩日幾乎一言不發。

他的固執并不是沒有緣由——事發次日一早，方源勸過唐萬裏再到醫院探視三爺，唐萬裏卻覺得自己已經把能給的都已承諾他了，見面也不知能做什麽，便只冷淡地讓方源帶話，讓唐曄自己想清楚。方源再勸時，唐萬裏卻連帶著把方源也一并遷怒著。

方源獨自來到醫院，看到唐曄原本帶著一希的臉龐，在發現只有他一個人進門時，頓時黯然失，如同墜黑暗深淵，再不言語。

見這孩子這兩日如此神傷，方源嘆了口氣，撥通了何西的電話。

何嘉南放學剛回到家，聽媽媽焦急地說起唐曄因眼睛傷而住院的消息。他一陣慌，扔下書包，急忙讓媽媽驅車帶自己前往醫院。

他心如麻：事發已經兩天，為什麽他都不跟自己提半個字！

推開病房的門，何嘉南看到的是唐曄那往日裏漂亮深邃的左眼，此刻卻包紮著一層厚厚的紗布，顯得那麽脆弱而孤獨。

何嘉南走到床邊，看著唐曄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心中湧起一難以言喻的疼惜。他出手，輕唐曄的左邊額角，連聲音都在抖：“唐曄，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剛才聽到時，我有多擔心你？明明昨天、甚至前晚你就應該告訴我的！”

唐曄見是他來了，努力扯出一個輕松的笑容，說：“沒什麽好說的呀，摔跤又不是什麽彩的事……”

前晚？獨語斜闌，難！我難道要把自己是如何不被家人喜的事實掀開給你看嗎？你有那麽疼你你的、去哪、做什麽都願意陪著你的父母。

這麽寶貴的財富，我一點兒也沒有。

怕人尋問，只得咽淚裝歡。

“什麽事都要和我說，好嗎？我不想再從別人口中知道你的事，特別是你生病和傷……”他一定很疼，想到這裏，何嘉南的心如刀割一般。

聽著何嘉南的讓他安心的聲音，唐曄心中的委屈像洪水般瞬間決堤，他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淚水順著臉頰落。何嘉南被他的哭聲嚇了一跳，趕手抱住他，小心翼翼地讓他的右臉靠在自己肩膀上，又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試圖安他的緒。

“怎麽了？怎麽了？先別哭啊，唐曄。”何嘉南的語氣裏充滿了焦急和關心，“告訴我，是不是傷口還很疼？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唐曄在何嘉南的懷裏泣，幾次想要開口卻又咬住，似乎在經歷一場心的掙紮。他很想告訴何嘉南真相——是唐天弄傷的，他的母親為他辯解，而爺爺卻只想息事寧人。然而，每次話到邊，他卻又默默咽了回去。

在何嘉南的懷抱中，唐曄逐漸平靜了下來，呼吸也變得平穩了許多。

護士推開了病房的門，手裏捧著新的紗布和一些消毒用品。走到唐曄的床邊，輕地開始為他更換眼睛上的紗布。

何嘉南站在一旁，目鎖定在唐曄左眼的傷，整只眼睛又紅又腫脹，像個小桃子，眼皮無法睜開。一道從眉骨上方延到眼皮上的深深傷口雖然已經被小心地理過，但依舊可以看出它曾經的猙獰。

看著護士小心翼翼地進行作，何嘉南轉向唐曄，眼中滿是難以平靜的心疼與寵溺。他帶著些許責備的語氣說道：“你這家夥，是怎麽把自己弄這樣的？”

唐曄打起神微微一笑，角卻勾起一個苦的弧度。他避開何嘉南的目，淡淡地說：“沒什麽，都說了，就是不小心摔跤了，撞到了眼睛。”

何嘉南的眉頭微皺，顯然不信唐曄的說辭。他深知唐曄的格，不是那種會輕易訴苦的人。他凝視著唐曄的臉，試圖從那張單純又委屈的臉上讀出更多的信息：“摔跤？怎麽不見你把自己腦子給摔傻了呢！”

護士換好新的紗布，又叮囑他別再哭泣，便出去了。何嘉南忍不住又輕手輕腳地他傷的眼睛。

他乖乖的任何嘉南，又說，“好了，別說我了。你這幾天怎麽樣？學校裏有什麽有趣的事？”

何嘉南看著唐曄那張故作輕松的臉，心中一陣酸楚。他知道，唐曄是在轉移話題，不想讓自己擔心。他深吸一口氣，下心中的緒，笑著說：“我能有什麽有趣的事，不就是每天上學放學的，你又不來學校，放學又沒人跟我一起走。”

“你朋友那麽多！我一個不。”唐曄嘟著回應道。

“哎，說起這個，昨天鐘小琳……”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氣氛逐漸輕松起來。何嘉南不時地逗著唐曄笑，試圖用歡笑驅散病房裏的沉悶。

方源在門外，看著自家小爺的心好轉不，連忙人把晚飯送進來。

唐曄瞥了一眼，便冷冷地吩咐拿走。他已經兩天沒有食，每當方源或是別的醫護勸他吃東西，他都會推說傷口疼痛，沒吃兩口就不肯再筷子。

看著小爺這邊難過得連飯都吃不下，方源暗暗嘆了一口氣，心疼不已，他與何嘉南對視一眼，目帶著懇求，只求何公子能讓他多吃一些。

何嘉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那句臺詞是怎麽說來著？這碗粥，我可是特意為你煮的。嘗一口嘛！”

唐曄忍著疼痛朝他翻了個白眼，表示不想理會。

何嘉南又說：“不吃東西，你是打算升仙是不？別忘了帶上我一個啊！不過你不吃東西怎麽拖得我一起飛升啊？”

唐曄哼了一聲，但依然抿著沒有說話。

“熊大，熊二，快來吃飯，吃完飯我們去森林裏探險！”何嘉南又輕輕了他的臉頰，逗著他。

聽到他稽的話語，唐曄剛想咧大笑，卻不小心扯到疼痛，連忙用手捂著自己傷的左眼，垂首避開何嘉南的視線，賭著氣回應道：“熊大熊二的眼睛又不疼！”

何嘉南看著他忍不住想大笑又留心捂眼睛的略弱的作，強下心頭的悸：“你用眼睛吃飯啊？！”

唐曄慢慢轉過頭，看著放在窗邊桌上的飯菜，出勉為其難的表。

何嘉南看出唐曄的態度開始變得順從：“過來陪我吃點嘛！”二話不說，把他從床上拖起來，按到桌邊的椅子上。

“我們比賽！”何嘉南看到菜式致，忍不住食指大！

“我又看不清楚，不公平！”唐曄還是不不願。

“我把眼睛閉上也比你快，你信不！”何嘉南上這麽說，卻忍不住先筷子夾了一口菜，細細嚼著，然後才閉起眼睛來。

“你耍賴，先夾菜再閉眼睛！”唐曄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的角勾起一弧度，雖然傷仍然腫脹疼痛，但心卻已經好了許多。

“我就閉眼睛吃，你也試試看。”何嘉南笑著說，他睜開眼睛，看著唐曄，眼中滿是期待。

“你閉上，我就吃。”

“那說好了哦，我不看你，你主吃。”何嘉南一邊說著，一邊乖乖把眼睛閉上。

唐曄心中的固執漸漸消散。他轉過頭，目落在那碗溫熱的粥上，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微笑。

方源在一旁看著，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他連忙走過去，為唐曄盛了一碗粥，遞到他的面前。唐曄接過碗，輕輕地吹了吹，然後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怎麽樣？好吃嗎？”何嘉南一邊瞇眼嚼著飯菜，一邊問道。

唐曄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暖意：“嗯，好吃。……你是不是看了？”

“我又不是看食，我是在看你！”何嘉南笑了笑，又夾了一塊魚放到唐曄的碗裏，“多吃點魚，補。”

唐曄放下碗，認真地看著何嘉南：“何嘉南，謝謝你，我覺得好多了。”

何嘉南一愣，隨即笑道：“你趕吃飽就是謝我了！咱們倆誰跟誰啊！……你快點好起來，回到我們邊來！”

兩人就這樣一邊聊著天，一邊吃著飯，雖然唐曄的眼睛還疼著，但他已經忘記了之前的憤怒和哀傷，只想這一刻的平靜。

在羊城的夜中，唐天走出醫院門口，心中充滿了哀漠和死心。他即將坐上今晚的飛機離開這座城市，離開他心心念念的弟弟，但心中的愧疚和歉意卻如同重石一般在他的心頭。

那天失手傷了小曄，是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噩夢。每當閉上眼睛，他都能清晰地看到小曄順著臉頰流下來的鮮、他痛苦的表，聽到他尖聲呼喊。

傷了他的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整個世界，悔恨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這兩天，歸秀蘭把他看得的，以防他再發生意外。但他只抱著吉他，獨自坐在房間裏發呆。

吉他上的弦仿佛也帶著他的心事，發出低沉而憂郁的旋律。他想著小曄，想著他傷害小曄的過去，又想著這一年來相互陪伴的那些快樂時，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思念和悔恨。

今晚，唐天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去見一見唐曄，親口向他道歉。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即使小曄恨他、不原諒他，他也無所謂。他只想讓小曄知道，他是真心悔過，希他有一天能不再恨自己，能讓自己再靠近他一次。

然而，當他隔著醫院的走廊，卻看到了何嘉南陪在唐曄的邊。他們的氛圍是那麽和諧、那麽溫馨，仿佛他們才是最親的人。

從今以後，他和唐曄之間，應該再也不會有集了。

吃完飯後，何嘉南又陪著唐曄聊了一會兒天，唐曄預計著他做作業的時間，再三催促他回去。

“我明天把作業也帶過來做。”說完，何嘉南才依依不舍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