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昔抬手，指了指天際那道清最后消散的位置，道：

“從今往后，你阿娘會在天上看著你，你也不想失，是吧？”

周貴怔了一會兒，用力地點了點頭。

小小男子漢，不要人幫，自己從雪地里索著爬起來，咬著去了雪跡，抹干了眼淚，站得姿筆。

不能讓阿娘被欺負，也不要讓阿娘失。這一句話像是一顆種子，在他此刻絕荒蕪的心中生了。

周貴最后了那間屋子一眼，快步跟上前面一名要領他走的軍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良久，風雪停了，顧昔還在立在原地。

雪后，天地蒼茫，他孤絕的影和周貴遠去的背影漸漸重合起來。

這一次，沈今鸞見的安靜，一直沒有說話。

想起了顧昔生母的過往。

據傳，當年顧侯爺年輕時在臨安游歷，曾與一名畫舫舞姬相好。那子產下顧昔后，一直沒等到侯爺，母子倆窮困潦倒難以為繼，只能攜子千里上京，卻被顧家祖母命人拒之門外。

子當即將襁褓中的顧昔給侯府下人，自己則留下一封書信后斷然離去。

待侯爺下朝再找人，那子已投河自盡，只留下昔年二人定時他所贈的一柄金刀。

為了不拖累兒子，不壞他今后聲名，做娘的，唯有一死，為他鋪平這一條坦途。

從此，顧昔便養在顧家嫡母房中，當作嫡子教養長大，京都上下，從來無人敢輕視分毫。

喪母之痛，無人可言，更不堪說，從不展人前。可今日看到周貴，顧昔當時的心，才能稍稍味一二。

難怪后來顧辭山死后，顧昔為奪顧氏家主之位，變得狠戾乖覺，不擇手段，不念六親緣，時至今日都在追殺顧家人，必是也有這一層緣故吧。

大雪已經停了許久了。

顧昔立在皚皚雪地里，姿高闊，雪滿氅，說不出的蕭肅。

沈今鸞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就算不是為了鬼相公的下落，你也會救下沒了娘的周貴，是不是？”

男人長睫翕張，緩緩點了點頭。

果真如此。

沈今鸞會如此問，是因為沒由來地回憶起了時和顧昔的初見。

他救下了那時最無助的。

……

十三歲那年，負家族使命京，因年失恃，被一群世家子弟在宴上當庭取笑。

那是秋日貴族高門的賞宴，才從北疆來京都的亦在列席，因不會使用蟹八件而惶惶不安。

宴席上，幾名子弟貴從頭到腳地打量著，從嘲笑上不時興的羅料子，到頭上艷俗的金釵銀環，到毫不得的拆蟹手法。

直到最后，他們肆無忌憚地說沒了母親，所以才無教養。

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氣得渾發抖，心里死死記著嬤嬤教導的“面”二字。

為了面，不能與他們爭執，這麼多人看著呢。

“砰——”

后忽傳來酒盞碎裂的聲響。

“你又算什麼東西，把別人的母親當談資？”

一道清雋修長的影從簇擁的人群中走出來，錦袍白氅，墨發玉冠，端的是神俊朗，華貴無雙。

方才正是他，拂袖之間，隨手砸爛了一盞價值連城的紅玉杯盞。

金革靴踏破地上碎玉，他一步一步近那些高門子弟，俊面冷厲，卻是淡淡笑著的。

那便是年時的顧家九郎了。

第15章 下葬

喧鬧的宴席靜了半刻，幾個高門子弟見了來人的面，頓時如蔫了一般，為首一人低了聲音，道：

“可、可是，不過是北邊來的土包子……”

“是啊九郎，一個土包子，值得你大干戈嗎？來來來，我們喝酒。”

還有不人舉杯相勸，想要息事寧人。

年輕笑一聲，玉白的長指挲著腰際一塊無瑕紫玉，角微微一扯，道：

“你們的命，也不比高貴。”

那群人面上掛不住，轟然站起，不服氣地道：

“九郎，你怎麼說話的？我們陳家可是自我太爺開始，世代簪纓，豈能是此等軍戶可比？我母親可是國公嫡，長公主伴讀……”

他肆意吆喝幾句，才意識到不對。

從未有人敢在顧昔面前提及母親二字。

年緩步走過去，與他們相對而立，量高得直接出半個頭來，那雙黑眸清亮冷冽，如山間結冰的泉。

“既然我的道理你不愿聽，”他角還噙著溫文爾雅的笑，道，“那麼，我按你的道理來。”

下一瞬，年一言不發，徑自踹翻了酒桌，將那個最先侮辱母親的高門子弟打得門牙斷裂，直接趴在地上。

金紋革靴踩在那人背之上，緩慢地碾了幾腳，就差要將人脊骨折斷，一命嗚呼。

“我比你高貴，我打你罵你，你都得著……”他屈下去，聲音沉，笑得嘲諷，“就算我殺你，也是天經地義。不是麼？”

在場無人敢吱聲，無人敢還手，任由年著那幾人向跪地求饒。

顧家九郎，是深得圣心的顧侯爺之子，是戰無不勝的隴山世子顧辭山最疼的弟弟，是連皇族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公子爺。

月前剛在皇宮的演武場里狠狠教訓了十皇子，把人鼻子都打歪了，先帝也不過輕拿輕放，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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