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紙人邪門得很，只一靠近，便覺到風迎面四竄，森冷之氣直直鉆人脊梁骨。

想起男人那句“驚擾亡靈”，北狄人本就十分懼怕中原的巫蠱之，便不再細查，揮揮手放行，命令邑都趕將這隊人馬帶走，自己則往南面巡視去了。

想起自己的紙人被說了他什麼早逝的娘子，沈今鸞心中不快，看著面沉郁的顧昔，更加無語了。

明明吃虧的是，為何他倒是比還難的樣子？

沈今鸞心頭疑未解，趁人不注意，低聲開口質問道：

“這些羌人為何會幫你？”

顧昔只道：

“他們若不幫我，北狄人會一并將他們捉拿，嚴刑拷問。”

沈今鸞心道，顧昔向羌人瞞了份，若是說擺明是大魏軍主將，羌人定會殺了他獻給北狄可汗邀功。

他此言雖是有理有據，可是此事疑點頗多，仍是心中不定，不再追問，只默不作聲地繼續觀察。

邑都追上了顧昔，佩刀抱在前，道：

“這麼多年不見，你一會兒和我再打一場。這一次，我未必還會輸給你。云州第一勇士的名號，該是我得的。”

“不過虛名，讓你又何妨。”顧昔目視前方，語氣輕淺。

邑都拳頭重重拍了拍脯，聲氣地道：

“不行！你難得來一趟，我要和你再切磋一次，這次換我把你打趴下，讓整個部落里的人都看見，我才是第一勇士……”

一路上，邑都和一眾羌人都對顧昔一行人很絡，時有寒暄，如道家常，看他的目很是欽佩，像是認識很久了。

行了幾里路，到了羌族部落里，遙遙可見氈帳上的積雪化了大半，出潔白的氈頂。

夜后的部落，一排排火杖熊熊燃著，燈通明，亮如白晝。木柵欄，牛羊馱馬，聽到人聲散開來，駝鈴輕響，一聲聲撞進了夜里。

部落里的守衛見到邑都帶人回來，將人迎了營中。顧昔一行人步營中，所到之，所有人都放在手中的活計，自地為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我去稟報首領，你先去帳中等著。”邑都語罷，大步走向遠部落正中的那頂最高大的氈帳。

顧昔行至一大帳子前，親兵守在帳外，他從馬上抱下紙人，取了那個寶貝的皮袋，開帳簾，走了進去。

帳并未點燈，一片漆黑晦暗。數尺高的厚重幔帳匝匝，將當中的胡榻帷幄圈起來。

一條羊毯鋪設在胡榻上，旁邊一對羊角裝飾上放著一把彎刀，中央的爐火燒得很旺。

顧昔將皮袋放在一旁，而后轉離開帷幄，在火爐邊卸下了肩甲。

頭頂懸有經幡似的五彩布條，橫亙在前，風吹簾，鼓作響。

此間寂靜。習慣聽評頭論足，而這一回已沉默很久了。

顧昔心下一沉，看向紙人。

呆板的紙人猶在，不過一個死，里面的魂魄已不見了。

下一瞬，一陣風從簾外猛然襲來，頭頂的幡布乍然狂卷大作。

床頭羊角上的那柄彎刀嗡鳴不止，驟然出鞘，鋒刃直向他而來。

顧昔一偏頭，那白刃在剎那間拂過他的鬢發，幾乎是著他咽而去，直到刺他后的木樁上。

刀尖木三分，只距他耳后一寸，殺意凜冽。

顧昔緩緩抬眸，目掠過幔帳，只見那一縷魂魄正坐榻上，端莊孤傲，冷視他的目，一如昔日金鑾殿上。

他勁臂一旋，從木樁里拔出刀，緩步走向胡榻。被刀尖刺穿的幡布碎裂翩飛，如流水一般在眼前淌過，消逝，微微拂他散落的一綹鬢發。

他在面前立定不，面從容：

“娘娘又要殺我？”

魂魄幽幽盯著他，聲音比刀鋒更冷，如扼咽：

“顧昔，你好大膽子，為大魏邊將，竟敢私通羌人。”

“之前在薊縣，你對羌人圖騰如此了解，我就當你知己知彼，并非懷疑。”

“從薊縣到云州，路上如此多岔路和陷阱，你一次不曾走錯，顯然是來往多次。在林中特意用馬糞點燃的篝火，也是與羌人約定好的信號。”

“更不必說，你羌語流利，而且這一路上那些羌人對你的態度，絕非尋常。此地，你也定不是第一次來。這氈帳不是現搭的，是羌人早就特意為你安置的，里面的擺設，都是你最慣常用的。”

指著床榻，那把刀原本放置的位置：

“顧大將軍的床頭，每每必要放一把刀，才能睡。”

“這樁樁件件，你連裝都懶得裝，是真當我愚不可及，察覺不到，還是本不擔心我會看出來？”

顧昔看著，目淡然，帶諷意，道：

“皇后娘娘觀察微，我只是沒想到，你竟還記得舊事。”

沈今鸞一愣。

從前，知他每一個習慣。

床前要放刀，隨帶錦帕，服得熏香，心之是生母留給他的一把金刀，起殺心時會用指腹挲刀柄，他喜歡的擺設，慣用的東西……十年未忘。

只因，和他曾是同病相憐的朋友，相知相伴，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宮后，聽聞他心狠手辣，殺盡親族，只為為隴山顧氏家主，統領世家，才發覺自己好像從來沒真正認識過顧昔。這個自小喪母卻養在錦繡堆里的富貴公子，他骨子里深藏的殺戾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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