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第 章 書房畫像

元宵過後, 裴蕓收到了朱大夫寄來的信，那信是朱大夫先寄于其妻，其妻再托江瀾清轉給的。

信中朱大夫言他已快抵達樾州, 途中聽聞樾州疫疾一事, 恐裴蕓疑他臨陣退, 故而修書一封以明志。

他們朱家乃杏林世家，幾代治病救人，他當年自父親手中接過缽，便立志此生救死扶傷, 不求譽滿杏林, 但求問心無愧。

而今既知樾州百姓遭此大難, 自不能退，不然, 恐是有辱朱家家門，辜負祖輩期許。

末了, 朱大夫在信中再三謝之恩, 言若他有幸得以平安回來，定會加倍報答于, 可倘若他一去不歸，來生也定結草銜環以報。

裴蕓合了信, 垂眸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心狹隘，先頭竟會如此揣度朱大夫。

若他是貪生怕死之人, 當初在家中三人相繼因疫疾離世後，就該帶著僅剩的長子逃離樾州，而非留下來繼續研制藥方，救治城百姓。

命書墨燒了信, 轉而就聽宮人來稟，道二公主殿下來了。

不同于頭幾回來時的拘謹，而今李姝棠提快步邁進來時，眉眼間滿是笑意，見著，歡快地喚了聲“三嫂”。

裴蕓打量這副神奕奕的樣子，忍不住打趣，“呦，咱們太後跟前的大紅人來了。”

“旁人也就罷了，三嫂怎也同棠兒開這般玩笑。”李姝棠在裴蕓側坐下，手便要去抱正坐在小榻上的諶兒。

裴蕓面稍變，朱張了張，但到底沒說什麽，只嘆自己太過張，竟是連李姝棠也要防備。

打元月初一那日，太子告訴樾州生了疫疾後，這些日子，除卻兩個娘、書硯書墨和自己，不許旁的任何人靠近諶兒。

然李姝棠剛出手，本就已經坐不住的諶兒自己站起來，作勢要下小榻。

外頭天寒地凍的出不去，裴蕓索看向書硯道：“將三皇孫抱出去，在外殿走走吧。”

書硯應聲，將諶兒抱下來，諶兒比還急，與其說是書硯牽著他，不如說是諶兒拽著書硯往外跑。

李姝棠看著諶兒的背影，驀然想起，“再過幾日，便是二哥二嫂家那小侄兒的滿月了，二嫂的請柬都送進了宮，屆時，棠兒想和三嫂一道去，也好有個伴。”

裴蕓搖了搖頭，“我便不去了，殿下諸事繁忙，恐也去不，殿下與我商量後，差盛喜去裕王府送了禮，告了一聲。”

“三哥便也罷了，三嫂緣何不去？”李姝棠納罕道。

裴蕓笑了笑，“樾州生了疫疾，而我和太子才自樾州回來，想必裕王妃上不說，但心下定然芥，恐我和太子帶些什麽病給小皇孫，既得如此，不如我們主以要事推，也免卻了他們的顧慮不是。”

不過，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裴蕓不想去滿月宴這般賓客聚集的地方，怕自己也沾了病帶給諶兒。

言至此，裴蕓不忘囑咐道：“聽說樾州疫疾頗為嚴重，你自裕王府參宴回來，記得趕沐浴換下裳，之後莫再往宮外跑了。”

樾州疫疾之事，李姝棠自也有所耳聞，可并未怎麽放在心上。畢竟大昭疆域廣闊，春來天暖，各地大大小小的春疫每幾年便會有一回，且樾州與京城相隔甚遠，哪會輕易傳到這裏，三嫂未免太過小心謹慎。

但三嫂這話也是關切自己，李姝棠未反駁，只點了點頭。

見有些漫不經心，裴蕓不必猜就知李姝棠在想些什麽，因得前世也是這般想的。

可誰能料到，前世京城零零散散有了疫疾後，好端端待在宮裏的諶兒竟也莫名其妙地染上了呢。

們姑嫂二人許久沒好生敘過話，這會子在炭火燒得旺的殿，邊吃著茶，邊閑扯著。

李姝棠這陣子幾乎都在太後宮中，說著說著，就與裴蕓說起誠王與誠王妃來。

他們二人婚已足有一年半，可誠王妃仍是半點有孕的跡象也無，太後心下著急，覺著或是誠王妃子太弱才懷不上，派了太醫去給誠王妃診脈，可太醫回說誠王妃子并無問題，康健得很。

聽得這話，太後反更憂心了，康健卻仍是不孕，莫不是誠王的問題了，便又悄悄派太醫去給誠王問診，誠王自也沒甚問題。

這夫妻二人都無問題，太後實在不知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幹脆喚來高貴妃，道要給誠王納側妃，雖說誠王的第一個孩子并非嫡出，誠王妃面上不好看，但這般再拖怠下去，等誠王妃有孕要等到何年何月。

太後施下來，高貴妃本不該不從，可曉得兒子脾，怕是不會輕易收人，就說了些推辭的話，一下惹怒了太後，幹脆親自挑了兩個年輕貌的宮婢送去給誠王做妾，說大不了等們生了，將孩子記在誠王妃名下。

誠王自是不願收的，但一不想母親高貴妃為難，二不願妻子再皇祖母刁難，只能將兩人留在府當擺設。

這事倒和前世一樣。

裴蕓啜了口茶水，想起大抵也是在這一年，誠王同高貴妃道了“和離”兩字，那時外頭都在傳，是因著誠王妃程氏懷不了孩子，遭誠王嫌棄。

可裴蕓也并非不認識誠王，誠王若真芥這些，早便納了妾，也全然可采納太後的提議，不至于和離。

到現在也不知，這對本濃意的小夫妻究竟是因著什麽才生了齟齬。

李姝棠是在琳瑯殿用了午膳後才離開的，回去時，途徑澄華殿，驀然止了步子，問守殿的小太監太子可在。

聽那人應是，便讓他進去通稟。

李長曄正伏首在案牘間，見得李姝棠，淺笑問：“今日怎想到來看看三哥？”

李姝棠而今子活潑了，膽子也大了起來，挑眉道：“棠兒本也不是來看三哥的，只才從三嫂那出來，這才順道來看看三哥你。”

眸暗暗在書房打量，忽而視線定在了東邊那面掛著畫的白牆上。

這幅畫……

李姝棠驀然想起什麽，抿了抿，遲疑片刻道：“三哥……有些事棠兒不好置喙，畢竟沈家姐姐曾是三哥未過門的妻子，且沈家姐姐子溫又知書達禮，棠兒也很是喜歡，想來三哥對，也是有幾分意在的……”

見自己這妹妹吞吞吐吐的，莫名其妙談及沈寧葭，李長曄劍眉微蹙。

“棠兒，你我兄妹何需這般拐彎抹角，有什麽話便直說吧。”

既得太子都這般說了，李姝棠也不再猶豫，從前大概不會提此事，可除夕宴後，發覺三哥很關心三嫂的，為了待如此好的三嫂，這話便不得不說了。

直直看向那畫道：“三哥或是不知，先前諶兒百晬宴上，皇姐曾用三哥書房的這幅畫當衆辱過三嫂，說三哥留著這畫，是忘不掉沈家姐姐。棠兒不敢讓三哥放下沈姐姐，但還是希三哥能取下這畫，私下裏欣賞便好，莫讓三嫂看著傷心……”

李長曄聞言眸中流出幾分詫異，他是真的不知此事。

他起行至畫前，李姝棠亦跟在後頭。

半晌，他問道：“你再瞧瞧，可還是覺得，孤留著這畫是因著已故的表妹？”

李姝棠不解其意，凝神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不是嗎？這難道不是沈家姐姐畫的三哥你嗎？”

聞得此言，李長曄微怔了一下，似是恍然，旋即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可笑意裏卻盡是傷與無奈。

“若是父皇看到這畫，定不會錯認。”他像是自言自語般道，“原你們都將他給忘了……”

一炷香後，東宮琳瑯殿。

裴蕓哄睡了歇午的諶兒，正跟著去床榻上小憩片刻，卻聽著廊廡下宮人一聲突如其來的“殿下”。

轉頭看去，便見太子闊步而來，手上攥著一幅畫卷。

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卻見太子一言不發，徑自將畫放在圓桌上展開。

這畫，裴蕓還能不悉嗎。

不就是掛在太子書房的那幅，由沈寧葭所作的旭日東升圖。

太子將這畫拿來做什麽？

“殿下，這是……”問道。

李長曄直截了當道：“孤今日才自棠兒口中得知，太子妃對此畫有些誤會。”

誤會？

裴蕓實在不知能有什麽誤會。

看一副茫然的模樣，李長曄便知大抵和兩個妹妹想的一樣，“此畫是表妹所作不錯，亦是臨終前給孤的。”

說著，太子指向畫中兩人，先是那騎在馬背上回首之人，再是未回首的那個。

“此人并非孤，這人才是。”

他觀察著裴蕓的反應，知曉聰穎，即便他未明說，可話說到這般定然猜的出來。

他料得不錯，裴蕓雙眸微張，的確一下反應過來。

雖當初也詫異，太子這般淡漠之人竟也會笑的這般明，好似變了個人一般，但也只當是太子面對心上人才會如此，卻從未想過那人本不是太子。

而今仔細再看，那人眉眼雖與太子生得有幾分像，但也有不同之，譬如便一點不像，裴蕓還以為是太子彼時年歲小，還未長開。

那些疑點，在這一刻通通得了解釋。

包括分明太子先頭對說，他對沈寧葭不過兄妹之，卻還把這幅畫視若珍寶，掛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原并非為了沈寧葭。

果然，太子的低嘆在耳畔響起，嗓音裏滿是悵然。

“這是留存在孤手上唯一一幅，大哥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