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要不要認我?”……
宣帝令陸執方賦閑半月, 原話是“不必去大理寺點卯”。陸執方閉門不過三日,就收拾常用件、書冊,帶馥梨去了灤賢山小住。
“世子爺, 這樣會惹得陛下和大老爺不高興?”
“債多不, 他們本就不高興了。再說去拜會老師, 在父親看來是正經事。”
胥垣雖然是致仕的半退狀態,灤賢山仍然在皇城外一日可往返的距離, 太子殿下至今在朝堂上遇到棘手難題,也習慣出宮來拜會昔日恩師, 遑論是胥垣曾經栽培過, 已居高位的幾個門生。
畢竟開國以來, 能連中三元的, 只胥垣一人。
這次他們帶著行囊,沒在半山腰再遇上胥垣。
菜畦旁的野地裏, 胥垣正在挖薺菜,鮮綠的一茬茬,無需心耕作也能蓬生長。他遠遠見陸執方幾人,拍幹淨手裏泥土, “你莫非被罷了?”
“不至于。”陸執方失笑,指了指行囊包袱, “我們來叨擾老師和師娘,借住幾日。”
胥垣又去看馥梨。
馥梨替沈霜月理過藥材後,有了對比,沈霜月就開始嫌棄他和小僮弄得不細致。這來得正是時候。
“師娘呢?”
“昨日剛收了一批晾曬的藥材, 正忙著分切。”
靈秀可的小姑娘對上他意有所指的目,很是殷勤,將包袱皮子遞給陸執方, 細聲細氣地問:“世子爺,我想去幫沈大夫切藥材。”
“去吧。”陸執方自然地把那包袱拎好。
這一次,瞧著比上次相更有默契了。
胥垣又蹲下去,“包袱快放到一旁,幫我把這些薺菜都挖出來。”他前這一片野地都是薺菜。
陸執方估算了片刻,“老師這裏來客人了嗎?”全挖出來,不止是他們幾人的食量。老師不喜浪費,即便是賤得賣不上價的野菜。
“來得可多了,還是我使喚不的。”
“殿下來了?”
胥垣沒應,只催他幹活。
果然,收拾完畢,陸執方去到主屋,便見有材悍的青壯男人,各自隔了一段距離,將主屋團團圍住。他與胥垣要靠近,護衛道一聲得罪了,來搜他的,確認沒有暗藏兇,才側放行。
屋門推開,茶香裊裊,一人坐在茶座旁。
男人氣度沉穩,長相酷似宣帝,英俊威儀,即便低眉斂目地沖茶,也有一不怒自威的氣勢。
正是當朝太子,宣帝的嫡長子高舸。
高舸聽見腳步聲擡頭,見了陸執方亦一愣,隨後親切地喊了他的字:“九陵。”
“太子殿下。”陸執方要行禮,被高舸止住,“此是老師居舍,無須多禮。”
高舸比陸執方年長幾歲,兩人拜在同一師門。
昔日胥垣還未請辭時,府邸設在皇城,兩人既有師兄弟之義,便有了朝堂之外的往。
然而,宣帝正是老當益壯,不喜朝臣過分逢迎東宮,陸執方同高舸的君子之,當真也點到為止。
茶案旁的方幾上,擺了好些宮裏送的東西。
陸執方等胥垣坐下後,在下首落座,瞥了那些件一眼,過分隆重了,不似尋常探。
“孤提早來給老師送壽禮。老師大壽當日是春祭,孤恐怕分乏,趕不上來賀壽了。”
高舸給胥垣和陸執方推去親手沖泡的熱茶。
幾人續了舊,高舸就春闈放榜,同胥垣討論首榜進士裏,何人可用,又談及南方春汛,洪水影響周邊農田、村莊和城鎮,導致作災、房屋損壞和百姓傷亡,戶部正在想辦法弄銀子賑災。
“這幾日,太子妃正在籌備義賣,邀請皇城高富戶解囊,捐獻珍寶。老師與九陵可要支持一二?”
高舸與太子妃青梅竹馬,商議對策也不忘游說。
胥垣在書法上有大,陸執方在書法出類拔萃,也是得胥垣指點的緣故。可惜,胥垣已許久不替人提字,傳聞民間有富商建新宅邸,拿了千金登門求墨,連胥垣的面都沒見著。
“蓬門陋舍,哪裏有珍寶可解囊,不過近日得了一副畫作,珍藏許久,倒是可以拿出來義賣。”
胥垣將茶一飲而盡,起招呼高舸與陸執方去書房。高舸一書房,就見正牆原先掛著的山鷹花石圖不知何時被換下,掛上了另一幅意境清雅的山水畫。
高舸留意看了,畫是好畫,卻沒有辨認出是哪位名家所作,落款只得一個梨字。要是就這麽拿去拍賣……恐怕難以難起價。
他正想開口詢問,聽得胥垣吩咐陸執方。
“九陵把畫拿下來,替我磨墨。”
畫卷取下,鋪開在長條案上,胥垣挑了一支筆,竟就在山水畫底下的空白題跋,一氣呵落了名姓,再從暗屜中取出印章,正兒八經地落下了鈐印。
高舸想開口的心便打消了。
義賣還未開始,他已經能預想到這幅畫拍出的高價。胥垣的墨寶不多,胥垣流傳于世的私人藏品更,一同出名的,還會是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畫師。
墨跡晾幹,高舸吩咐護衛將畫卷收好。
胥垣瞧著時辰差不多,挽起袖往廚房去,書房裏轉眼剩下高舸和陸執方。
高舸早知他被迫賦閑一事的緣由,語氣裏有淡淡抱怨:“你就非得駁了雲夢不?一場春狩而已。”
“臣實話實說,歷年都是不去的。”
“你去,完了孤在父皇面前替你說幾句話。父皇惜才,很快便能氣消了。”
“殿下……”
陸執方沒說話,面上表將意思傳達得分明。
高舸理了理袖子,“是上次鬧得不歡而散,雲夢還想見你一面,說有話要問。我這個皇妹,不是糾纏的人,你好好同說道清楚,還能死纏爛打嗎?陸執方,你就是看在孤的面子上。”
最後一句話,已然區分開了君與臣。
小廚房炊煙裊裊,鮮可口的飯菜備好了。
小僮端來了兩人份到藥房這頭來,給沈霜月和馥梨,“先生那裏來了客人。”沈霜月知道太子來是要商議重要的朝堂事,懶得去逢迎,只招呼馥梨吃飯。
“我還差最後一點,沈大夫先用吃吧。”
埋首案頭,一手著一株羊蹄草,一手運筆在紙面上勾畫,單薄的背影著乖巧文靜。
沈霜月腳步輕輕,來到後。
編寫草藥典籍,配圖所畫,準為先,為次。
紙面之上,羊蹄草的與分枝、下部卵形葉、上部抱而生的葉面與葉背、花序與結果,都按照闡釋說明,準表現了特質,再兼顧植的優形態。
草藥典籍覆蓋了幾千種草藥,沈霜月也時常懷疑,自己能否在有生之年編撰出初稿。
有馥梨幫忙,無疑快很多。
馥梨覺有什麽在自己的發髻。
畫完最後一筆,側頭發現是沈霜月,沈霜月手剛到,表僵了一下,手收回去,“吃飯吧。”
“好。”
同沈霜月坐到桌邊,沈霜月吃飯時鮮言語,但給夾了一筷子菜。馥梨眉眼彎彎,道了聲謝。
在灤賢山的日子很平靜,比在靜思閣還平靜。
馥梨不用替陸執方收拾打理寢屋,只要給沈霜月打下手,采藥、清理、晾曬、切藥、編寫草藥典籍。
很多時候,沈霜月去采藥,不是某種藥材用完,而是為了編寫。同一種植采好幾棵,帶回去辨析形態,記錄特點,再相應配圖。是以費力費時,時常會逛遍了某座山,都沒找到某一種要編寫的藥草。
這日裏,馥梨跟著,還有雜役小僮去了灤賢山西側的那座小山。運氣不錯,打算采的好幾種藥材都找到,還差一種五裂黃連的,常長在林下。
眼看日頭有西落跡象,沈霜月比以往更早地決定回去。一個老婦人帶著小僮無事,帶著俏漂亮的小姑娘,遇見歹人了就是禍事。
幾人一人一籮筐在背上,走著走著,卻在山坡下凹陷,看見了長得像五裂黃連的植。
沈霜月疑心自己看錯,正凝著目,已聽見馥梨語帶驚喜:“沈大夫,看那裏,就是我們要找的。”
點頭,紮起了裾,“我下去看看。”話剛說出口,就看見了馥梨和小僮不贊同的眼神。
小僮稚聲稚氣:“我手腳靈活,我去。”
“采摘要保存須,葉完整,你做不好。”
沈霜月擺擺手,別的草藥還好,五裂黃連難找,瞧著只有那麽一小片,要是弄壞了,還得再漫山遍野地運氣。剛要邁開腳步,馥梨已先一步,走到山坡下凹,斜著大半個子探下去。
“我來吧,沈大夫放心,不會弄壞的。”
那片下凹地勢陡峭,稍不留神就會滾下去,幸而四長了疏松樹木,可以扶著。
馥梨出門時,上換了沈霜月給的布,不怕剮蹭,小心翼翼來到那叢五裂黃連生長,解下了籮筐放到稍微平整的地面,按著沈霜月的要求,仔細把此地的五裂黃連都采摘了,放籮筐裏。
沈霜月看得提心吊膽,正要松一口氣,山坡凹陷突然躥出個貍奴大小的,似鼠非鼠的,把馥梨嚇了一跳。一聲低呼,腳下一,人影就消失在沈霜月和小僮的視線裏,滾地勢更低矮。
沈霜月著急喊了兩聲,“馥梨?馥梨?”
馥梨沒回答。
“下去看,別等了。”
正當和小僮親自下去看時,馥梨巍巍的聲音再傳來:“沈大夫,我沒事,不、不用下來。”
藕布裳再次出現在視線裏,扶著斜坡的樹幹,慢慢爬上來,拾起留在地上的籮筐,艱難地來到他們面前。沈霜月和小僮齊齊手把拉上來。
馥梨形容狼狽,上多有刮痕跡,就連臉蛋上都有細細的,眼睛卻亮晶晶的,“還好方才把籮筐解下來,不然就跟我一起滾下去了。”
沈霜月沒接話,去按手腳關節。
馥梨原地給蹦了好幾下,“沈大夫,我真沒摔壞,就是小石子硌了幾下。”
“別!”沈霜月語氣嚴肅起來。
馥梨霎時定住了,乖乖任檢查。沈霜月確認無事後,臉才算緩過來,抱走了馥梨的籃筐不背了,“趕回去,天要黑了。”
走的時候,一路也無話。
沈霜月好似回到了馥梨第一日見的時候,沉默,嚴肅,上籠罩著難以接近的氣質。
馥梨大著膽子,去扯了扯的袖,“沈大夫,籮筐我可以自己背的。”
沈霜月沒答話,抿了一條線。
“沈大夫?”扯著那袖子晃了晃。
“沈大夫,我背上好像有些,是不是滾在地上到棘麻草了?”小姑娘的聲音嘀嘀咕咕,糯糯,手艱難地反過去,夠自己的後背,偏生不著。
“哪裏?”
“就這、這兒……”
沈霜月把籮筐放下,去纖弱的背,隔著薄薄的衫,沒出太明顯的紅腫來,“不像棘麻草。”倏爾,手空了,馥梨一步躥開去,抱起地上的籮筐就小跑,跑開了一段距離,確認沈霜月不會追來後,才自己重新背上。
“沈大夫,我真的無事。”
夕被樹影分割的碎金,好似也落明亮清澈的眼眸裏,“要是沈大夫去摘五裂黃連傷了,耽擱的是需要你看診的病人、等著你編寫的草藥典籍,有好多人會累。”馥梨掰著指頭數,“要是我傷了,能順理章躺著休息,世子爺也不會扣工錢。”
沈霜月了,不知說什麽。
走到面前時,袖又給馥梨輕輕拉了一下。
沈霜月吐出一口濁氣,那郁悶散了,擡手摘下了發髻的一片葉子,“你這花臉模樣,九陵看見了定要怪我沒看顧好你。”
馥梨沒鏡子,看不到自己此刻模樣,聞言用雙手了臉頰,終于出個慘兮兮的表來。
灤賢山主屋裏。
陸執方等到過了胥垣說往常師娘回來的時間,正打算去尋人時,卻見只有沈霜月回來。
“師娘,呢?”
“采藥累了,回房歇著。”
“我去看看。”
“你回來。”
沈霜月把人喊住,小姑娘俏,回來看見臉上刮出了好幾道細,哪裏想此刻見到陸執方。
陸執方腳步定住,面上表仍是想去看。
沈霜月一指桌案:“我了。”
“師娘喝茶。”陸執方倒了一杯溫茶,不過片刻聽見沈霜月問,“我聽胥垣說了,你想請他當保山?那馥梨那頭怎麽安排?”
不等陸執方回答,自顧自說下去,眼神冷靜而犀利,“你想給一個稍微說得過去的世,最好是找宦之家的老夫人,將認作義。找比你等階高的,你需要欠人和利益,找比你等階低的,只要利益,但風險更大。”
沈霜月放下了茶盞,語氣有點恨鐵不鋼:
“你都敢厚著臉皮找胥垣當保山,怎麽就不能臉皮再厚一點,要求多一些?這樣還愁沒有良嗎?”
陸執方臉一怔,“師娘意思是……?”
“我同你老師沒有孩子,因為我年輕時,在隆冬出診不甚跌落了冰湖,就算調理好子也難懷上。”沈霜月眼眸黯淡了幾分,“其實有一次是懷上了的,但沒保住。我自己診脈看過了,是個孩兒。”
沈霜月言寡語,很同他說起這等私事。
陸執方一直以為是沈霜月覺得婦人生産、養育會分走撲在醫一道上的時間力,是以沒有同老師生養小孩。此刻他正在消化中,沈霜月已把黯淡神收斂了,盯著他眼眸問:“過一陣是你老師大壽,山莊會開放迎客。你替我問問小姑娘的意思,要不要認我?沈家的場關系,是用不上了,但為人母親該當給兒的護,我沈霜月不會給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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