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好像又有了新的家。

春寒未盡, 皇家獵場大雁群飛，芳草萋萋。

獵驅出膘壯的應時野，放山林之中。

隨著宣帝一聲令下, 錦鞲臂花隼, 羅袂控金羈的獵手們或驅馬追逐, 或拔箭遠，拉開今年春狩的帷幕。

陸執方騎著白馬, 跟著文臣隊伍的最後，不不慢遁林野。太子高舸事先命人做好了暗記, 他循著樹幹有黃漆的方向去, 就能見到雲夢公主。

陸執方行至半山腰, 見雲夢公主一奢麗致的騎裝, 挽著把小弓，等在一棵枝葉繁茂的柏樹下。

宮候在遠, 而隨行護衛和獵犬候在更遠。

陸執方驅馬來到面前。

“臣見過雲夢公主。”

“陸卿，你來啦？”

雲夢公主依舊笑意盈盈，面如冷玉的青年郎君當真無心春狩，還穿著闊袖寬擺的尋常袍。

他直奔主題, 甚至連馬都沒有下，一雙狹長眼眸, 凝著古井無波的疑問。

“殿下說，公主有事想詢問臣，不知是何事？”

“……”

雲夢先是靜了片刻，再控馬在林蔭下慢慢轉一圈, “陸卿之前在書房同我說，腰間絹花是心儀郎之，可是真的？”不待陸執方回答, 接著補充道：“雲夢知道陸卿心懷鴻鵠之志。我有幸得父皇偏寵，便是為了我小小地破例，想來父皇是願意的。”

陸執方不必拘束于駙馬位最高四品的約定俗。

生來花團錦簇，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覺得看上個品貌俱佳的郎君，要表達慕是值得恥的事。

若陸執方是為了前程回避，當他知道，這世間規矩，有人一輩子深束縛，有人輕而易舉就能更改。

可陸執方眉頭蹙了蹙，便淡聲回答道：

“書房中，臣當著陛下的面，自是字字屬實。”

“那你今日為何未佩戴那絹花？”

“春獵山林，塵土飛揚，恐弄髒了繡花。”

陸執方松了韁繩，從袖子裏出那條芽綠的絹手帕，作中著珍惜，“公主殿下還要再確認嗎？”

一模一樣的澤，一模一樣的梨花。

雲夢地盯著他的手，無言許久，眸中倏爾凝出層淚花，一夾馬腹，調轉馬頭往反方向去，疾馳著跑進山林深。弓馬嫻的宮隨其後勸，“公主，慢些，山林深有兇，待護衛追上來再去……”

陸執方看了一眼護衛手忙腳追上去的背影。

他沒跟過去，而是沿著來時的路，出了這片山林，回到獵場為文臣武將們特意設置的帳篷裏。

帳篷裏，太子高舸正在同今年春闈揭榜的幾個進士說話。春狩持續兩日，他向來習慣去最後一場。

高舸見了陸執方，目往他上一頓。

幾個新科進士很快就會意，為他們讓出了空間。

“太子殿下。”

“這般快就回來了，雲夢呢？”

“公主往林中狩獵去了。原本就是一問一答的事，耽擱不了太久。”

“你倒真是孤……”

高舸無奈地搖搖頭，知道陸執方無意同皇家結親，也不想強迫，同他說起南方水澇賑災。戶部艱難地出一筆賑災銀子，就等著太子妃的那場義賣，加些添頭。

“朝堂裏近日為了派誰去賑災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九陵覺得有誰合適？”高舸向他投去詢問的眼神。

歷年來賑災都是個差，不止能博得好名聲，還有大量銀錢經手。然而，宣帝去年嚴懲了一起賑災銀貪墨案後，這位置就不好坐了。

陸執方想了片刻：“都水司郎中劉健、度支司員外郎徐海，都參與過汛期洪澇的賑災重建。臣記得徐海的家鄉，就是災最嚴重的翁沙縣，他定會親力親為。至于主持賑災之人……”

太子和三皇子的人都在暗暗較著勁呢，難選。

高舸想要再問，忽而聽見獵場另一頭傳來吵鬧聲。幾個護衛和宮簇擁著雲夢回來，雲夢并沒有騎那匹寶馬，而是由宮攙扶著，漂亮華的騎裝小擺上，深深淺淺的污泥碎葉。

竟是不知在哪裏摔了的模樣。

高舸與雲夢一母同胞，向來好，當即沒再去管陸執方：“我去雲夢那邊看看。”

公主營帳裏，各人忙忙碌碌。

太醫來仔細檢查過，“雲夢公主是輕微摔傷，并無大礙，但接下來幾場狩獵，恐怕是不能再參加了。”又叮囑了休養時的注意事項，才慢慢提著醫箱離去。

“你這是怎麽摔的？”

“從馬背上沒坐穩，跌下來的。”

“護衛呢？！”

高舸皺眉，就要訓斥護衛，雲夢神懨懨，并不想再繼續多言，“是我一時沒留意，馬蹄踩進陷阱裏。護衛都跟著後頭，也攔不住，皇兄別怪他們。”

高舸看著神複雜。

春狩除卻用獵犬獵鷹和箭，還會設置一些地面小陷阱，捕捉山雉、灰兔等小，通常會在陷阱周圍樹立明顯的旌旗提示。雲夢騎自得宮中師父教導，即便遇到陷阱，也能當路障越過去。

是被陸執方婉拒，分了心神才會這樣。

“我不想責罰，待會兒父皇來了也要罰。”

高舸心知肚明，往最威嚴繁複的主營帳看去。

果然，浩浩宮人已簇擁一臉擔憂的父皇靠近。按照父皇的脾，除了責罰，還不了遷怒，高舸搖頭暗嘆，他今晨為陸執方說的那幾句言是無用了。

陸執方也看見了雲夢公主狼狽回營的模樣。

比起宣帝責難，他更擔心距離皇家獵場甚遠的鎮國公府。馥梨已經服下師娘給的藥好幾日了。母親和祖母不是心腸歹毒之人，不會見病得如此模樣還苛待，卻會以染病為借口，將馥梨和他隔開來。

或許是送到醫館裏，或許是送到城郊莊子上。

陸執方思量良久，等到索然無味的春狩結束，回到鎮國公府時，苗斐已等在正堂。

連他完整的一句問安都等不及了，皺著眉頭勸：“你那婢，病得厲害，老夫人找郎中來瞧過了，說是可能會傳染的。我看不能待在靜思閣，還不如……”

還不如什麽，沒說出來。

被年人還細清脆的聲音慌裏慌張地打斷。

“世子爺！”

是南雁。

南雁磕磕，顧不得平日禮數，朝著苗斐的方向行了不太標準的一禮：“世子爺，馥梨姐姐……”

“怎麽了？”

“沒氣息了。”

正堂陡然沉默下去。

連苗斐都愣怔住：“什麽意思啊……”

南雁腦袋空白，轉向了苗斐喃喃解釋：“嬤嬤說的，馥梨姐姐沒氣息了，世子爺一回來馬上通報。”

苗斐領會過來，去看陸執方，正堂裏哪裏還有這個兒子的影。方嬤嬤咳了一聲提醒：“太太跟著呀。”

“對，快些，同我去看看。”苗斐扶上的手。

靜思閣西屋的廂房，屋門敞開著。

苗斐和方嬤嬤趕到去的時候，還是到不可置信，“當真沒氣息了？執方……”在門檻站定，往裏頭看，屋兩扇支摘窗開得最大，出日暮時最後的。

素床幔高高卷起，陸執方就定定站在床邊。

床上躺著的姑娘五和，是苗斐見過的好模樣，可得不像活人，細細去看，口沒有呼吸起伏了。

陸執方手要去探呼吸。

方嬤嬤神駭然，急急提醒了一句：“世子爺，不可啊！郎中說這病可能會傳染，找雲苓來。那丫鬟懂些醫，知道怎麽防護的。”

“還不把世子請出來！”

苗斐提高了音量，靜思閣裏幾個守著的護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著腳步了屋，卻沒幾個人真的有膽量去拉陸執方。

陸執方的手已探過去了，懸在那瓊鼻之下。

雲苓被南雁拉著跑來時，屋極安靜。

大太太和方嬤嬤立在門外，臉極為難看。

陸執方依舊坐在床邊，拿沾的帕子一點點馥梨的臉蛋，好似是一個仍然需要照顧的病人。

雲苓膽心驚地上前，話音：“世子爺，奴婢為馥梨姑娘看看。”這些天也聽到了風言風語，原想著陸執方會斷然拒絕，卻聽見他話音輕輕。

“你小心些，別弄了的頭發。”

“好。”

雲苓探了鼻息，了脈象，本想去頸部脈搏，想到陸執方的話作罷了，到這地步，已經顯而易見了。

“世子爺，馥梨姑娘已經去了。”

輕聲道，眼神看向的，卻是門外的大太太。

太完全落下去了，天幕黑沉，星月未現。

鎮國公府的小角門，悄悄地擡進了一座木棺。

靜思閣的護衛們不敢勸阻，不敢上手，眼睜睜看著他們向來矜貴喜潔的世子，親手把一沒有氣息的軀抱起來，極為和地放了木棺裏，再緩緩闔上蓋。

馥梨像是睡了一場很久很久的覺。

再睜開眼時，人在微微顛簸中，搖搖晃晃，依舊是陷在黑暗中。不能夠害怕，不能夠掙紮，再等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在黑暗裏同自己說道。

手指沿著左右木壁索，忽而到一個小匣子。

指腹按過了匣面悉的卷雲花紋，是慣用來攢錢的小錢匣，陸執方竟然也給裝進來了。還有一對冰涼涼但形狀圓潤的小石子，是他送的瑰玉耳墜。

馥梨在黑暗裏彎了彎。

在鎮國公府這段日子，覺得珍貴的東西，竟都在邊了，好像找到了一個安心的錨點。

持續許久的搖晃，變了傾斜，腦袋磕到木壁上發出咚一聲輕響。又過了許久，有人嗡嗡的說話聲。

遮擋線的木板被揭開。

馥梨先是瞇了瞇眼，耳邊聽見沈霜月的聲音，“小梨兒？”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關切的表。

沈霜月還是梳著簡單發髻，黑發中的幾縷銀，在燈火中泛出，後是山莊樸素而悉的布置。

“我沒事。”馥梨聲音還有些啞。

又回到了灤賢山，手邊是積攢的銀錢，眼前是願意護的義母，好像又有了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