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臨時羈押犯人的地方在地面。

不如地牢森, 甚至還有些悶熱。囚犯們或站或坐，百無聊賴，面上有一種監牢關押慣有的木然。

陸執方手持馥梨畫的畫像, 將獄卒來問詢：

“可認得此人？何時關押？罪名是什麽？”

獄卒知道今日又跑了一個囚犯, 細細回憶道：“這人名王元五, 大概是去年六七月盜獄的，一直瘋瘋癲癲, 裏時常嘟囔著莫名其妙的話。”

“盜何？”

“小的也記不清了。”

衙門放卷宗的地方被水淹，很多記錄丟失, 就連上一任縣令都染病去世, 主簿見災嚴重直接跑了。

陸執方可詢問的人, 剩下與王元五同監牢的犯人, 得到的答案與獄卒所言大同小異。

怪模怪樣，瘋言瘋語, 鮮與人談。

馥梨一路聽著，同陸執方離開了羈押地。

“世子爺，從去年七八月關到現在的盜罪，是了很貴重的東西嗎？”

“對, 所竊品價值高，或者被竊失主是員, 否則鞭笞加賠償失主財，就能免除牢獄。”

馥梨聽得眉頭擰起來。

“怎麽了？”

“五叔不像是會盜的人。”

看著地上被日頭曬出的影子，著袖，慢慢道：“我小時候, 去家裏的香藥鋪子玩，不知道有一款香丸折價出售，按原價收了客人銀錢, 五叔抱著我追了客人大半條街，把差價還上了。爹爹也正是覺得五叔誠實可靠，才每次出海都帶著他。”

上一次出海，正是去年七月。

馥梨停下來，同陸執方對視。

陸執方正想說什麽，目忽而越過，看向了後，馥梨轉頭，就見曾經在醫館看到的那兩個衙差羈押著踉踉蹌蹌的男人，往他們這邊來，帶著一欣喜：“陸大人，逃犯可算抓到了！”

馥梨看著他越來越近的面容確定，真的是五叔。

五叔頭發淩如雜草，眼神游離不定，及自己時，微微抖，像是有話要說。

一句高聲通報，自前頭的矮牆外橫進來——“定南知府到！”

五叔像是到了極大的驚嚇，突然沖向牆壁，用力撞去，同時裏胡言語起來。“為不仁，鬼魅纏！鬼魅纏，天譴將至！天譴將至哈、哈！”

對如溪縣的衙差來說，定南知府嵇銳進就是比陸執方還大的兒，頂天般的存在。

畢竟賑災欽差事辦完，不知哪日就走了，嵇銳進穩穩坐在這位上可是十多年了。

方才急著將功補過的衙差猛地拉起了五叔，一邊訓斥，一邊將他往羈押地趕：“胡言語什麽呢？把閉上！趕回去好好待著！”

陸執方淡聲吩咐：“單獨關起來。”

衙差應道：“卑職得令。”

馥梨亦步亦趨，走到五叔側，小小聲問：“你真的不認得我嗎？五叔？”五叔只是眼神空地著前方，仿佛本沒聽見。

陸執方停在原地，整了整袖。

矮牆那一頭，繞出來一個步履從容的中年男子，圓眼長臉，蓄著小小一撮山羊胡，服帽穿戴齊整，後跟著一群定南府員，還有嵇二郎。

嵇銳進來得架勢大，看見了陸執方正正站在門後，先扶正了自己的帽，語氣謙和地朝他一拱手：“想來這位就是欽差陸大人。”

陸執方頷首：“嵇大人。”

“下一聽聞如溪縣民壯鬧事，就從定南趕來，災簡報上出了紕，下難辭其咎。”

嵇銳進語氣沉痛，他後一個主簿垂頭喪氣，被摘了帽，由衙差押著上前。

“嵇大人這是何意？”

“陸大人有所不知，”嵇二郎上前陳述緣由，“瞞如溪縣災之事，正是編撰簡報的主簿所為。他同如溪縣樂平村的人就舊怨，又收了安浚縣、義寧縣豪強大戶的錢財，才瞞不報。我父親一時不察，急著紓解災民困頓，才命我把有疏的簡報呈遞給陸大人。并非有意為之。”

“二郎無需解釋，”嵇銳進擡手制止他，“此事我有失察之過，陸大人要如何呈報，悉聽尊便。主簿收的賄賂，下已命人從他家宅中繳出，等陸大人帶回去充公。此外，為了挽救如溪縣的損失，下已將府庫所剩不多的糧食白銀調來，還征調了兩百強力壯的民夫，來替如溪百姓重建屋舍。”

陸執方眸中閃過一異。

若非是此此景，他要忍不住為嵇銳進一聲好了。先是把主簿推出來當替罪羊，再暗示金銀賄賂可由他全權理，最後用兩百民夫做威脅。

理、利益、威迫都考慮了。他若只是個沒背景的京被派到地方，嵇銳進給他的定然只剩威迫了。

陸執方牽了牽角：“嵇大人考慮周詳得當，面面俱到，難怪位坐得這般穩。”

“那陸大人的意思是……？”

“錢糧人手都到位了，還等何時？即刻便工吧。”陸執方點了如溪縣的縣丞和錄事來，“還不帶嵇大人的人手去各村接洽？”

“是。”

烏泱泱著的人散了大半，嵇銳進和嵇二郎還留在原地。陸執方掃了父子倆一眼，“非常形勢，衙門還有事未忙完，陸某就不邀二位小酌漫談了。不知嵇大人除了先前所言，還有什麽旁的事？”

嵇銳進沒料到他這樣直截了當地趕客，愣了片刻後，搖頭兀自一笑，“自是不耽擱陸大人公務了。”

陸執方朝他一禮，頎長背影轉了臨時羈押地。

嵇二郎看著陸執方走遠，“父親？那王元五，真不管了？來時路上不是說要帶回定南府？”

嵇銳進皺皺眉，擡手下他的話，同他走到了更僻靜才停下。一番涉下，他已知道陸執方不是好糊弄的。“你還是太年輕，看人看得不清楚，他暗度陳倉來了如溪。我要是無故再調走王元五，他定然會起疑心，追查下去。還不如先靜觀其變。”

羈押地的單獨牢房。

一扇直棱小窗對著外頭空地，照進來日。

獄卒在遠一些的地方，聽不到馥梨說話。已經蹲在柵欄外好一會兒，五叔只留給一個背影，任憑說得再多，都只盯著那窗外空地瞧，很偶爾了，才朝發出“嘿嘿”兩聲笑，又轉頭去看空地。

空地上停著兩架板車，堆滿了大麻包袋，裏頭是粥棚救濟用的陳糧谷米，廚娘每日都來扛兩袋走。

這裏縣尉和衙差來來往往。

存放在此地，最不容易被災民拿。

“五叔，我爹到底遇上了什麽事？他為何會欠下那麽多印子錢？”馥梨碎碎念地再問，腦袋上蓋來一個寬厚的手掌，了頭。

仰頭看，“世子爺回來了。”

“問出什麽了？”陸執方拉起，看抖了抖略微酸的，小眉頭皺個川字，就知是一無所獲，“你先去醫館忙，晌午時分再來。”

馥梨點頭，看五叔瘦削的背影，他好像在聽和陸執方說話，姿勢比之前偏了一點點。悄悄拉了拉陸執方的手，做了個口型：“出、去、說。”

覺得五叔是在裝瘋賣傻，想試試看。

單獨牢房不用同其他囚犯。

這夜裏，王元五卻睡得不如往日踏實，獄卒不知為何，連張草席都沒給他。他和躺在冰涼的地上，迷迷蒙蒙至深夜，覺得眼前太亮堂，還有什麽人在敲他窗戶，噠噠噠，攪擾得他睡不好。

王元五爬起來一看，倏爾睜大了眼。

直棱小窗外的板車著了火，本來裝糧食的麻袋被火焰吞沒。那可是災後有錢都難買得到的救濟糧！

王元五口中發出含糊的呼喊聲，越來越大聲，驚來的獄卒卻是個生臉面，濃眉大眼，聲音比他還要洪亮，“嚷嚷什麽呢？有覺不睡！”

“啊！啊！啊嗚！”王元五手急忙指向直棱窗外，像慣常一樣無甚意義地胡言語。奈何獄卒像是瞎了似的看不見，一邁就要走了。

“起火了，糧車起火了，你看不見嗎！快救火啊！”他手出柵欄，一把扯住了魁梧結實的獄卒，語氣裏帶著焦急、惱怒，“你他娘快去救火啊！”

獄卒慢慢地回頭，一掰開了他的手指，虛空一點窗外頭，“你看清楚了，那是不是糧車。”

王元五錯愕，轉向直棱小窗外，幾步跑過去。

小板車的火給人撲滅了，出了麻袋裏沒有燒淨的東西，是一蓬一蓬的枯草。直棱窗外，有孩兒作小廝模樣打扮，即便是這樣，他也能認出來。

這是他從小看到大的遲家姑娘，小梨兒。

小梨兒關切地看著他，眼眶有些發紅，喃喃地道：“五叔，我都聽見了，你沒有瘋。”

旁出現了第二個人的臉，是白日裏他見過的那個年輕員，他聽見小梨兒喊這人世子爺。王元五後的獄卒打開了監牢，一路暢通無阻地將他領到了羈押地外，看守人員都已經被支開了。

馥梨問的還是同一個問題：“五叔，我爹到底遇上了什麽事？他為何會欠下那麽多印子錢？”

目在他憔悴的臉上輕輕落下，擡手撥了撥他頰邊的發，“還有你，你為何會被關在這裏？”

王元五沉默了許久，看向不遠守候的陸執方。青年氣度清朗，姿拔，同如溪縣周遭的人和事都有一種格格不。偏偏是這個人，他們這些囚犯也去醫館看了病癥，喝了對抗時疫的藥劑。

“小梨兒，他信得過？不是和嵇銳進一夥的？”

“信得過的，五叔。”小梨兒看著他，認認真真解釋道：“除了家人，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