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原來今日約出來是準備了這些。

只是這漫天煙火, 三千明燈，不知要耗費多人力力。

沈稚在接手醫館之後，才對賺錢真正有了清晰的概念，同心堂賺得最多的一天也不到百兩。

這些煙火和花燈, 只怕都要上千兩了, 卻也是轉瞬即逝。

沈稚著橋下那一盞盞荷花燈, 低聲嘆道：“金陵是我自己要來的，孩子也是我執意要生的, 與你無關。你若真覺得哪裏對不住我, 那不如……”

裴慎仿佛知道要說什麽, 立刻打斷的話：“你非要在這，說那些掃興的話嗎？”

沈稚就抿了。

其實也不願多說，只是在說的時候, 這人要麽充耳不聞, 要麽只攫取自己想聽的部分，還在阿娘面前時不時給挖個坑, 還得繃神經時時應付著, 生怕被阿娘瞧出端倪。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有些疲于應付了。

然而看著滿池的荷花燈，不知為何, 忽然想起去年與阿娘重逢的那日。

即便當時懷六甲, 阿娘滿眼滿心也只有還活著的歡喜, 而不是上來就質問的清白。

若想改變如今的狀態，還有一法，那就是對阿娘坦白一切。

沈稚沉默許久, 才說道：“裴慎，如果我告訴阿娘, 當初墜落懸崖是如何活下來的，年年又是怎麽來的，我又為何逃來金陵……到時候，你覺得阿娘還會讓我嫁給你嗎？”

的聲音很輕，卻有霜雪般的冷冽。

裴慎下頜繃，滿河燈火映照在他深淵般的眼眸，如同燒灼的冷焰，出沉沉的抑。

他不在乎要如何贖罪，哪怕碎骨皮開綻，他都願意面對。

可他在乎的態度。

因為一旦開這個口，相當于破釜沉舟與他決裂，讓他幾乎再無挽回的餘地。

“綰綰……” 裴慎道。

沈稚卻沒聽到他的下文，悄悄舒了口氣，站在朱雀橋上看燈，卻聽到前頭一陣躁。

在夜間視不清，只看到橋下人影，似乎發生什麽爭執，沿河商販擺出的燈山燈架在遠劇烈地搖晃，有一整排燈架在推搡中轟然倒地，蹭地火四起，火星飛濺，立刻點燃了河邊的草木。

沈稚原本還以為發生了踩踏，直到那燈架大片坍塌，橋下人群恐慌地四逃竄，的心猛然驚跳了一下，接著就被男人握住了手掌，還來不及拒絕，就見桓征飛快地穿過人群跑過來。

裴慎凝眉盯著河岸，“到底怎麽回事？”

桓征立刻拱手回稟：“有一群商販裝扮的倭寇方才忽然朝百姓揮刀，那些人所用的兵刃應該就是東瀛武士刀，恐怕是浙江登陸的那夥倭寇跑到金陵燒殺搶掠來了。”

裴慎問：“可知有多人？”

桓征思索了一下，“應當不過百人。”

“金陵守備真是廢！”裴慎嗓音又冷又怒，立刻吩咐道，“我們帶來的人先抵擋一陣，去通知巡防營派人前來鎮，再到綠營調兵，所有帶刀倭寇，一律就地斬殺！”

桓征當即領命，又猶豫地看了眼沈稚：“夫人還在這裏……”

沈稚這時候沒空糾正他的稱呼，立刻對裴慎說道：“我自己找地方躲，或者先回去，你去忙，不用管我。”

裴慎攥的手，“我送你回去。”

沈稚才要拒絕，那夥持刀的倭寇就已經追殺到朱雀橋下，直接堵住了橋兩邊游人的出路。

整座朱雀橋長十餘丈，橋上熙來攘往，都是來看花燈的游人，說也有上百之多，見有人匆忙下橋逃離，那夥賊人直接出長刀，肆無忌憚地揮刀直砍，人群中立刻傳來百姓驚恐的呼號。

沈稚遠遠看到有什麽東西被砍下來，飛到岸邊的草叢中，隨即眼前就被遮擋，耳邊傳來刺耳的驚聲。

裴慎用手掌擋住了的視線，低聲在耳畔嘆道：“早知如此，今日就不帶你出來了。”

沈稚心嘆一聲，即便不跟他出來，也會跟蘇棠們出來，誰能想到倭寇夜襲呢。

這群倭寇攻勢很猛，裴慎先前就聽說過，這夥人從浙江登岸，一路襲擾沿途城鎮，偏偏又極為兇悍猖獗，各州府鎮不下，便他們一路逃離，如今竟流竄到了金陵城。

裴慎手下的暗衛開始與之廝殺對戰，一些巡城的兵也聞聲趕來相助。

只是這群倭寇悍戾異常，殺人不眨眼，手中武士刀又極為堅固鋒利，能將兵手中的制式刀劍斬斷，尋常兵丁本抵擋不住，最後只剩裴慎帶來的幾名護衛勉力抵抗。

倭寇傷了橋下幾十名百姓，甚至將一些礙事的百姓直接踹下秦淮河，一路提刀殺上朱雀橋，大有將橋上屠戮殆盡的趨勢。

裴慎回頭，看到沈稚慘白的面和微微發抖的，兩人相視一眼，裴慎握了的手，“在我後躲好。”

沈稚用力地點點頭，被他這般握著，不經意間有種安心的覺。

裴慎神一凜，當即從腰間出一柄劍，沈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提劍開路，帶著殺了出去。

沈稚還是頭一回見他出手，竟然招招淩厲兇狠，與那些勢如破竹的倭寇都打得有來有回，竟是不輸那些手敏捷的暗衛。

普通的刀劍不敵武士刀，但劍卻似有以克剛的威力，那柄劍在他手中揮出縱橫錯的殘影，劍散發出凜冽的寒意，撲上來的倭寇被劍刺傷，霎時氣焰大褪。

這時候也做不了什麽，只能在他背後跟著他閃躲，總之不能添。

然而再遮掩，那一眼驚豔的容貌還是被倭寇看到了，盡管今日著并不顯眼，可那張瑩白的臉蛋在燈火暈尤顯得楚楚人，朱皓齒，面薄腰纖，清豔不可方。

他們一路-擄掠，哪裏見過這般容傾城的大晉子，自然要搶過來，嘗嘗滋味如何。

奈何與一起的男人劍高深，手敏捷，一時竟無法近。

幾名倭寇對上視線，眼中一閃，便開始專攻男人拉住的那條手臂，鋒利的武士刀揮出冰冷的寒，直沖裴慎斬來。

沈稚只覺腰驟然一，就被裴慎帶著猛一轉，避開了倭寇手中的刀刃。

然而對方依舊不死心，又幾步躍到沈稚面前，試圖生拉拽將人拖走。

沈稚還未看清，面前那名材矮小、人中一撮黑須的倭寇就被劍劃了一道，脖頸霎時鮮直湧，一雙眼死死瞪著前方，人也轟然倒地。

沈稚臉煞白，且聽到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怕就閉上眼睛，不要看。”

他上這麽說，手裏作卻沒停，一劍揮出去，劍尖與倭賊手中的長刀相抵，登時火星四濺。

倭寇見他殺了自己人，當即怒目圓瞪，面猙獰起來，這回竟是連沈稚的命也不顧了，憤然揮刀朝兩人砍來。

沈稚被他帶著左右避讓，倏忽就聽到他口中一聲悶哼，淺雲白的袍染上斑斑跡，然而沒有時間停下來查看，心中擔憂，又有些後悔今日同他出來，他這麽護著自己，就只能用一只手作戰，否則早就能突出重圍了。

橋上人仰馬翻，落水的百姓不知凡幾，還有的直接被倭寇一刀捅穿。

又有幾名倭寇殺上來，看到被男人護在後的沈稚，不知流了什麽，又有幾人揮刀砍了過來。

幾人纏得太，又個個兇戾，裴慎的注意力被分散，這時有人從後方揮刀而來，沈稚見狀大呼一聲“小心”，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長刀直直劃在裴慎的左臂，霎時鮮四濺。

鮮濺到的眼睛裏，目所及都是一片暈開的，聽到一聲沉重的悶哼，然而腰卻被他攬得更。

那群倭寇大抵是見到這一刀下去都沒能讓他松手，又再次揮刀劈來，裴慎手臂傷重，手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敏捷，連抱著躲閃都變得費力，卻依舊沒有將放開。

夏日衫單薄，沈稚只覺得腰間濡一片，空氣裏全是濃郁的腥味。

眼眶痛，著他沾的側臉，嗓音忍不住發：“裴慎，你別管我了……”

橋欄就在側，有那麽一刻甚至想從橋上跳下去，如此便能轉移倭寇的注意力，而裴慎沒有這個負累，一定能殺出去。

不敢去掰他傷的手臂，只能拿手抵著他膛用力，裴慎猜到想做什麽，低聲說道：“你不會鳧水，別胡鬧。”

沈稚分明聽到他嗓音都有些嘶啞了。

桓征帶著綠營的兵趕來增援，看到自家主子被圍困在橋上，立刻帶人殺出一條路。

綠營八百銳兵圍剿之下，數十名倭寇無可逃，只負隅頑抗片刻，便陸續被殲殺在兵手下。

桓征帶人殺上朱雀橋，才看到裴慎整條手臂都是，將沈稚的都染得鮮紅。

裴慎了重傷，失過多，又廝殺過久，結束時就有些洩力了。

沈稚能覺到他握住自己的手腕微微地用力，還有些沉，他另一只手持劍抵在地面上，然而劍支撐不起兩人的重量，他一條屈膝跪了下來，左臂的傷還在汩汩往外冒，也許連意識都不太清醒了，竟然還握著的手腕不放。

沈稚也被他帶著跪在了橋面上，慌不擇路地想去看他的傷口，卻又被他攥了手，怎麽都不回。

他越是用力，傷口就越容易崩裂，也越流越多，沈稚紅著眼眶道：“裴慎，快松手，我給你看看傷口……”

裴慎卻仿佛沒有聽到，闔著眼睛，臉極度蒼白。

沈稚咬牙怒道：“你還想不想要這條手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