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道門一直留著這本棋譜——說是一本,實則堆滿了十萬個玉簡。每一個玉簡里,都貯存著海量的信息。
都說「縱橫十九道,千古無重局。」
但陳算和宋淮,下這一局棋,卻已經重複了很多年。
陳算從來沒有背完棋譜,這局棋自然也從來沒有擺到盡頭——
六年前姜登門的那一天,陳算正在思考新的解法。
每一個自負天才的人,都不甘於因循舊路。
但在太虛幻境裡被囚的五年,他已經無數次驗證了自己的錯誤。不得不承認,棋譜上鄒晦明和公孫息對弈的每一步,全都是最優的選擇。;
在獄中他當然也知曉了公孫息確名之死。
一度懷疑人生——一個智慧如此高絕,棋盤上每一步都能做出最優選擇的人,一個可以跟鄒晦明分庭抗禮,堪稱弈林至尊的存在,怎會在人生中留下如此敗筆?
背叛諸聖,竊據【天衍至聖】,是絕對不可能功的。
他當然可以草率評價公孫息的愚蠢。
但這張棋譜已經告訴過他一次——很多時候,他只是那個暫時還不懂其中妙的人。
人會因為無知而愚蠢,更會因為無知判定他人愚蠢。
「師父——」陳算將一顆待落的棋子握懸在空中,束起的額發前,汗水如蚯蚓爬下。
很多年來,他把背譜學譜作為鍛鍊算力的方法。
不知不覺,就了同輩之中棋力第一。到了現在,坐幾年牢出來,前面「同輩」的限制似乎也可以去掉。;
但他明白,只是「似乎」。
天底下真正會下棋的人,是他的師父。
余北斗死了,任秋離也沒了,他陳算現在或可問鼎當世真人算力第一了!
但在絕巔之林里,還有很多翻不過去的山。
「我就到這裡了。」他攥著棋子說。
【天衍局】是窮極變化的無限之局,最後以公孫息算竭而止。
今天只是背譜復刻,也耗竭了一位長於算力的真人,還遠未擺完當年那局,更別說繼續往後推演。
宋淮臉上無悲無喜,眼睛裡也看不到失或者別的什麼緒,只是道:「下次繼續。」
陳算如釋重負,想要扔棋簍,但五指了一,終是未能鬆開。
當然還是坐得筆直。;
「弟子尚有一事不明——」他緩慢地復醒此,艱難開口:「大羅山為什麼要放棄這次的黃河之會?」
宋淮語氣淡然:「因為只有三個名額,帝黨也要,蓬萊島也要,玉京山也要。」
「我理解玉京山需要這個名額來重建影響力,恢復元氣。也理解三脈一,應當對玉京山有所支持。」陳算聽明白了一些,斟酌著道:「但為什麼會是大羅山讓步?」
「你是想問換了什麼。」宋淮斜眼看他:「關了幾年,現在對師父很坦誠嘛,小心思都不藏了。」
陳算終於將手裡的棋子放回棋簍,如移萬鈞,有些氣虛地笑道:「弟子畢竟是一個還沒有工作的待業青年。不免心懷道門,心憂天下。」
宋淮道:「事實上蓬萊島什麼也沒給,大羅山什麼也沒要。」
陳算愣了一下:「為什麼?」;
「因為他們已經有了李一。」宋淮嘆一口氣。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而不爭。」
「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想不明白,就多想。」
陳算暫時沒有想清楚全局,但是明白了一點——因為李一的存在,大羅山虞掌教已經有了再進一步的可能。
「師父!」陳算忽地熱高聲:「我一定會像太虞一樣,讓您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從容躍升。」
這話出口便臉酸。陳算覺自己像是被趙鐵柱染了熱,說話也變得令人尷尬起來。
但把他養大的師父,並沒有尷尬的表現。
只是安寧地看著他,像個尋常的日暮時分的老人,輕輕地笑了:「我一直相信。」
謝書友「Kevink」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75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