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天明亮，兩人臨窗而臥，細膩輕白的竹紗紙明凈日，將悅妃眉宇間一抹委屈不甘照得異常清晰。

垂著眼睛，半晌不語，被緋晚握著手也渾然無覺，只定定瞧著袖口上煙桃繡紋，神思似已飄遠。

臉上神變換不定，過了許久，方才認命似的閉了閉眼，頹然嘆口氣。

“是，我要想通了才行。”

再睜眼時，繃的臉部弧線已經松開，反多了幾分凄清的無奈，朝緋晚笑了笑。

“妹妹，難為你這樣為我著想。若是換了旁人，我與那位離心，怕是正好遂了的愿。誰像你這麼傻，反倒勸我好好侍奉他呢！”

姐姐，咱們兩個，傻的可不是我。

緋晚輕悅妃的手，“悅姐姐，還記著嗎，以前我說過，我肖想你。別當真，那不過是玩笑。其實姐姐是我想為的人，家世好，才貌好，眾星捧月，人人敬仰……不怕你笑話，我視姐姐如神。”

悅妃啐了一口，回手，臉飛紅。

“又消遣我！再敢如此，不許登我長樂宮的門！”

猶記最初被緋晚癡癡著傾訴衷，每每想起便心跳加快，憤得想立刻打緋晚一頓。

此時此刻，也是如此。

緋晚卻毫不被的惱火所，依舊認真地說下去。

“所以，聽你說陛下著人問你那些話，我便氣得不輕。我心心念念敬仰的神明一樣的姐姐，怎能被如此對待！可是，陛下深夜我殿中，一見到他，我的氣，便全消了。姐姐，你知道為何嗎？”

“為何？”悅妃心底有不快，雖然知道，這不應該。

“因為看到他袍子上的金龍出海云紋的那一刻，我再次明白，他是君王，是我的主子，他可以隨意對我和我的家族判生判死，而我無法有任何異議。面對他，我如何能氣，如何敢氣？不過是俯首低頭，婉轉殷勤，他想如何，我便如何討他歡心罷了。”

緋晚的“誠摯”讓悅妃大為震撼。

那不快自然散了。

只剩同。

道理都懂。

但真的從緋晚這樣的寵妃口中說出來，覺自是不同。

悅妃忽然覺得，自己的痛苦，緋晚都有。而自己的富貴和家世，緋晚卻沒有……緋晚很可憐。

“妹妹，我們……”悅妃眼角滴落一點珠淚，“我們都是不由己呵！”

“姐姐別哭，咱們明白就是，不要自傷。”

緋晚的目變得堅定，靜靜住悅妃，“我們只需要順勢而為，該做什麼做什麼，心里頭對得起自己就是了。譬如那天姐姐說，被韃子都了，難道還不許陛下問，問幾句又算什麼。你這樣開解自己，我不同意，你想必也難以釋懷，因為這不是真正的開解。”

悅妃一時聽住，眼睛漉漉地問：“那，真正的開解是什麼？”

“是你確實了委屈，你要允許自己委屈。”緋晚告訴，“錯的是陛下，他不該問。他若真正在意你的，怎會鄭重其事問你那些話？就算后來許你后位，也不能彌補，那是兩碼事。韃子你，你不會傷心，因為那是敵人。可陛下問你，你委屈傷心是應該的，因為他是‘自己人’。”

悅妃醍醐灌頂。

夜不眠的糾結反復，頓時都通明了。

錯的不是，是皇帝！

委屈是應該的！

黯淡的眼睛，漸漸重新泛起彩。

理直氣壯，渾都輕松了。

“妹妹，謝謝你，謝謝你。”

好謝緋晚告訴這些。

從來沒人對說皇帝有錯，是妃子，再親近的人也只是勸好好侍奉君王罷了。

只有緋晚，關切的心。

這次主握住了緋晚的手，用力握。

手在一起，仿佛心也能在一起。

悅妃本是容易豁達的人，想通了，便立刻收了淚意開起玩笑。

“連妹妹這樣寵的，都在背地里非議他，可見他確實做得不好。那本宮又不寵，又了委屈，懶得理他更是理所當然咯！”

緋晚笑道：“正是呢。所以若姐姐肯給他好臉，那真是姐姐心寬廣，非常了不起，待人接相當厲害了，而且非常有責任。”

悅妃紅翹起：“那是自然。”

至此，緋晚便知，不用擔心了，悅妃見了皇帝必定能好好伺候著，乃至于跟皇帝琴瑟和鳴，那也不是不可能。

倒也不是勸人的本事有多強。

只是很多時候，人做事都卡在一個心境上，就差那麼一點點，念頭不通達，事便做不下去。

不過是幫悅妃接納了自己的緒，推著悅妃邁過那道坎罷了。

“悅姐姐真厲害。”緋晚這次稱贊是由衷的，“我今日這些話，大逆不道，不敢輕易說給人聽。唯有姐姐肯聽肯信，不罵我，反而還跟我要好。”

悅妃哼了一聲：“也不看看你姐姐我什麼出，豈是尋常人能比？”

緋晚抿而笑。

以后，帝后關系好，后宮就會穩定很多。

而且這個關系好，又不是真的好，悅妃由在旁挑唆著，能跟皇帝心才怪。

如此，便方便在后宮前朝行事了。

卑鄙嗎？

緋晚清楚知道自己的算計，辜負了悅妃的誠心相待，從這方面來說，卑鄙得很。

可勸住了悅妃自傷自憐，給了悅妃溫暖，且讓悅妃免去了和皇帝離心的潛在危險。

又幫又用，這不能以卑鄙與否來論斷。

若非要讓給自己一個定義，會說，我虞緋晚冷心冷肺，只做事，不談。

離開長樂宮時，又起風了。

緋晚袂飄飛在風中，抬頭看天上云朵飄，遮擋日，心里卻明朗得很。

今日勸了好些人，做了好些事，離心里的目標，又近了一點點。

但是還沒完。

還準備去見皇帝。

像螞蟻啃骨頭，事就是這麼一點點推進下去的。

吩咐宮人：“去前告訴一聲，我要陪陛下午膳。”

緋晚今天的日程，是很滿的。

不過，先回去休息一下，好好梳妝，才好去迷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