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樓,兩層木制建筑,位于河口鎮碼頭。
來往客商,可選擇二樓雅間。一邊吃喝暢聊,一邊欣賞河景,還能觀察自己的商船狀況。
若想雅致些,便招來樂戶聽曲,以竹之聲佐酒。
也有雅俗共賞的法子,一樓設置戲臺,戲班定期駐唱——江西是戲曲窩子,但凡大型酒樓茶樓,缺了戲班子就不合格。
大清早,天未亮。
鼎盛樓還沒營業,甚至連門板都沒摘,就有人跑來瘋狂拍門。
“誰啊?來了,來了,別再敲了!”看店的伙計剛睡醒,他取下一塊門板,見外面站著七八人,打著哈欠說,“廚子都還沒來,各位這是趕早了。”
“不早,查賬!”
費喜(大掌柜)一聲令下,邊奴仆立將店伙計給制住。
趙瀚、費澤(劍膽)和費德(酒魄),帶著幾個奴仆,迅速闖店中。
“你們要作甚?”
“救命啊,強盜搶人啦!”
“……”
一共四個看店伙計,轉眼間全被扣下,整座酒樓都被接收。
剛把賬本翻出來,又來幾個酒樓員工,悉數被扣在二樓雅間,分開審問他們的所知信息。
酒樓后門,陸續來了些送菜的,同樣被請進店中套話。
有個送魚的還想跑,被費澤(劍膽)迅速抓回。一番查問之下,原來這人是掌柜的侄婿,負責在漁民那里收貨,再統一運來賣給酒樓。
其他那些送菜的,況也差不遠,或多或跟管理層有關系。
趙瀚帶來的賬房先生,正在鑼鼓的查賬。
費喜(大掌柜)對趙瀚說:“食材進價有問題,至比尋常市價要高出五。”
趙瀚說道:“分開審了一遭,互相揭發,那些普通伙計,只小小而已。幾個廚子最厲害,故意把鮮魚弄死,又或者說已壞了,晚上收工就帶回家里,再低價賣給左鄰右舍。香料得也兇,特別是胡椒。對了,有個伙計供述,負責戲班、樂班的二掌柜,跟那些唱戲唱曲的有貓膩。”
“哥哥,那大掌柜來了!”費澤跑過來稟報。
“抓住!”
酒樓大掌柜費忠,剛剛店中,稀里糊涂就被逮了,頓時嚇得大呼:“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一共三個掌柜,陸陸續續被抓。
趙瀚說道:“喜叔,你是夫人派來的大掌柜,酒樓經營當然是你來管。至于這三個人,必須押送他們去見,其他店工住把柄便可。”
“就依瀚哥兒的。”費喜陪笑道。
趙瀚又把廚子們都來,一個大廚,三個徒弟,還有一群幫廚。
大廚彭正祥,屬于雇工,已經一把年紀了。除非有貴賓豪客,他平時都不親自手,只讓三個徒弟負責烹飪。
趙瀚抓起一把干辣椒,笑道:“這番椒用得很快啊,喜歡吃辣的客人很多嗎?”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彭正祥連忙跪下磕頭。
趙瀚也不提其罪名,只問道:“鉛山本地可有種植番椒?”
彭正祥回答:“番椒多從浙江運來,近幾年本地也種,但種得不是很多。”
關于辣椒的簡單文字記載,最早出現在萬歷十九年。
而辣椒的詳細文字描述,包括開什麼的花,最早出現在天啟元年。
也就是說,至在三十多年前,辣椒就已經傳大明。而且,真正的傳時間,肯定還要早許多,三十年前被文人首次記錄而已。
辣椒的早期傳播路線有兩條,一條起自浙江,一條起自遼東。
鉛山縣挨著浙江,遠比湖廣、四川、貴州接辣椒的時間更早。
“把香佐料都拿出來。”趙瀚說道。
“啊?”彭正祥沒聽明白。
趙瀚問道:“你是討論自己撈了多錢,還是想跟我切磋一下廚藝?”
彭正祥立即大呼:“把香佐料都拿來!”
廚房里頓時飛狗跳,一個個又害怕又好奇。
趙瀚抓起片香葉聞了聞,笑著說:“這玩意兒原產地中海,大明居然也有,價錢很貴嗎?”
彭正祥小心翼翼回答:“以前很貴,這些年不那麼貴了,許多地方都有栽種香桂樹。”
趙瀚指著一盅干辣椒,命令道:“舂碎!”
彭正祥連忙吩咐徒弟:“舂碎。”
趙瀚瞪其一眼:“若不想學,你便出去吧。”
彭正祥愣了愣,他已五十多歲,真沒想過再學廚藝,也不相信趙瀚有什麼廚藝。但被人抓住把柄,不學都不行,只能自己手舂辣椒。
趙瀚又讓人準備其他香佐料。
一切就緒,他吩咐道:“燒菜油。”
一個大廚,三個廚師,一群幫廚,此刻忘記害怕,紛紛上前圍觀。
只見趙瀚攤手試油溫,突然端鍋將熱油淋。
“茲!”
連續兩撥油倒下去,隨著趙瀚用筷子攪,強烈的香氣撲鼻而來。
彭正祥深吸一口,表陶醉,忍不住想嘗嘗。
咽了咽口水,彭正祥問:“這是……”
“油辣子,”趙瀚微笑道,“可惜,釀豆瓣醬需要時間,也不知鉛山的空氣菌落是否合適。嗯,最主要的,還是我不清楚工序。”
江西菜的品種很多,尤屬鉛山菜比較重口,而且因為商貿繁榮,吸收了大量其他菜系的特征。
就說明末的鉛山菜,上流士紳商賈,吃得相對比較清淡,但也整偏向重口。下層的販夫走卒,簡直越重口越好,街頭小吃早已五花八門。
趙瀚屬于野路子,對川菜比較悉,正好符合此地口味。
可惜,川菜之魂“郫縣豆瓣”,此時還沒有被發明出來。
明代的川菜,跟后世川菜,完全就不挨邊的。
四川流行胡辣湯,你敢信嗎?
據明代文人記載,胡辣湯也曾是四川食,大致做法跟北方一樣,只是改用了米來勾芡。
若趙瀚提前統一中國,四川人沒死那麼多,用不著湖廣填四川,恐怕這個時空很難誕生“川菜”。
“有米線嗎?”趙瀚問道。
“有。”彭正祥沒再使喚徒弟,而是自己把米線給端來。
米線,隋朝“粲”,宋朝“米纜”。明清兩朝,書面寫法是“米糷”,民間已經俗稱“米線”。
燒水下鍋,十多碗米線撈起來,放醬油、蒜泥、蔥花和油辣子。
紅綠白相間,香味俱全。
趙瀚說道:“沒有味,以后做米線,可熬湯或骨頭湯提鮮。”
彭正祥不知道味是啥,只能奉承點頭:“師父教誨,徒兒記住了。”
趙瀚吩咐道:“端出去,讓他們別查賬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彭正祥忍不住問:“師父,我能嘗嘗嗎?”
“嘗吧。”趙瀚笑著說。
彭正祥下意識放薄荷,被趙瀚給阻止,讓他單純會油辣子的魅力。
此時做菜,各省喜用紫蘇,鉛山這邊尤喜薄荷,好多菜品都把薄荷往里扔。
彭正祥把米線拌勻,吃了一口,又辣又爽,辣得流鼻涕道:“若寒冬臘月,吃上一碗油辣子米線,怕是更加味百倍。”
“你算一下本,拿給掌柜的定價,以后早晨就賣油辣子米線。嗯,油辣子湯面也可以。”趙瀚說道。
彭正祥想了想說:“師父,這油辣子,似乎還有別的用途?”
“你自己鉆研吧,”趙瀚笑道,“每半個月,我教你一道新的菜品。今日便教你做紅油白斬,正好順手給米線熬湯。”
已經五十多歲的彭正祥,突然端正跪地,磕頭道:“師父在上,請徒兒一拜!”
趙瀚生一拜,并未拒絕。
還沒到中午,就陸續有食客來到酒樓。
這里消費偏高,底層百姓吃不起,不說二樓雅間,一樓大堂也貴的。
好在河口鎮商貿發達,本不缺客源。
每有一個客人進來,店伙計都積極推銷紅油白斬、油辣子米線(面條),說是從宮廷廚那里流出的新品菜式。
宮廷菜式?
好家伙,那還不趕快端上來!
廚房的都不夠用,酒樓采購員被派去滿世界找。
樓上樓下,隨可見倒霉食客,被辣得坐那兒直吐舌頭。
只聽一個壯漢,拍桌子大喊:“再來一盤紅油!”
趙瀚坐在柜臺觀察況,見這廝穿著普通,似乎不是有錢人,卻又點了一桌好菜,而且還隨攜帶棒。他招來店伙計,問道:“那桌是做什麼的?”
店伙計回答:“都是鐵腳會的頭目。”
“鐵腳會?”趙瀚沒聽說過。
店伙計解釋:“這幾十年來,各行各業都建了行會,米行有米會,布行有布會。苦哈哈們有樣學樣,也都組了會社。鐵腳會就是碼頭苦力的行會,后來鎮上的腳夫也都加,哪個雇主若敢拖欠工錢,鐵腳會就幾百上千人扛著扁擔上門討要。”
好家伙,這是行業工會的雛形啊。
趙瀚并不知道,鉛山的各種工會,尤數造紙業工會最牛。
都是些技工人,而且產業人群集,許多還識得幾個大字。稍微遭苛待,輒就鬧罷工,私人造紙廠的老板只能妥協。
至于方造紙廠,完全不把員工當人看,敢帶頭鬧事的直接打死打殘——耽誤了生產無所謂。
清中期,鉛山縣的造紙工人,占全縣人口30%以上(不計孩)。
明末沒那麼厲害,但造紙工人數量同樣恐怖。僅石塘鎮一地,若把砍竹、燒槽、挑抬的也算上,一個鎮就有五六萬造紙工,可說全鎮都在圍著造紙坊打轉!
工會?
罷工?
有點意思。
趙瀚起走過去,拱手笑道:“諸位客,咱們酒樓的新品菜,大夥可還吃得滿意?”
(鄭重獻祭一本書:《赤心巡天》,特別牛的仙俠文,三百多萬字量大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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