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征，大軍行止由皇帝一人而決。

所以牛進達哪怕窩了一肚子的惡氣，也必須先向李世民稟奏后，才能指揮大軍攻城。

六千余守軍的大行城，守將出了昏招，派出三千守軍意圖襲唐軍前鋒，結果被牛進達率部全殲，大行城只剩下三千多守軍，攻破這座城池并不難。

牛進達的請求被快速傳遞到中軍帥帳，很快李世民便回了旨意，允許牛進達率部攻城，旨意后面又補了一句，攻破城池后，允全軍將士屠城三日。

大行城是座小城，守軍六千余，百姓人丁只有數萬，幾萬人的小城若被唐軍連屠三日，恐怕到時候城連條狗都不剩，說是“屠城三日”，實際上李世民的意思本就是讓這座城池犬不留。

靺鞨部落的背叛和突襲，唐軍不知損失了多將士和糧草，已令李世民出離憤怒了，所以才會下這道犬不留的命令。

牛進達也憤怒，對李世民的軍令毫不猶豫地執行，一聲令下后，兩萬大軍剛吞掉出城襲的三千敵軍，馬上便扛起了云梯，山崩海嘯般向大行城墻沖去。

兩萬將士裹挾著被突襲后的怒氣，向大行城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這一次的城池攻守之戰尤為激烈，唐軍將士悍不畏死前赴后繼，而大行城的守軍似乎也明白一旦唐軍破城后，全城軍民將會是怎樣的下場，守城時也是不顧生，雙方在城頭陷激烈的拉鋸戰，往往唐軍府兵剛剛從云梯攀上城頭，守軍便一窩蜂沖去，拼了命將唐軍擊殺，甚至抱著同歸于盡的念頭抱住唐軍一同栽下城頭。

攻城之戰剛開始便陷白熱化的激烈狀態，牛進達瞇眼看著城頭的戰況，忽然扭頭向旁的傳令。

“中軍后方戰勢如何？那突襲咱們的雜碎可被殲滅？”

傳令道：“突襲的敵軍共計四萬人左右，其中被我軍殲滅了一萬余，剩下的三萬人馬已撤退，陛下和幾位將軍正在安頓將士。”

牛進達點點頭：“好個雜碎，有膽子叛我大唐，此事過后，終歸有個下場的，……去中軍向陛下稟奏，請陛下調撥一些投雷手過來，攻城的火候差不多了，大行城即將被我軍拿下。”

傳令匆匆而去。

一炷香時辰后，一千投雷手趕來。

靺鞨騎兵襲后軍時，整個大營全了，投雷手也在混中各自分散，直到靺鞨騎兵撤退，李世民和李績等人整頓全軍，下令全軍各自歸建，被打散的投雷手這才匯聚一，重新形建制。

當牛進達看到一千余整齊列隊的投雷手時，目里更多了幾分篤定，對這座大行城，牛進達今日志在必得。

簡單一道命令，投雷手們一聲不吭地朝城墻飛奔而去。

城墻下方的護城河早被唐軍將士用土袋填平了，投雷手過的土地，列于城墻下，任由城墻上氣急敗壞的守軍不停將箭矢到他們上，因為投雷手上穿著厚重的板甲，箭矢對他們幾乎毫無作用，而大行城只是一座小城，守軍并沒有太厲害的諸如拋石機之類的守城武，他們能做到的最大傷害便只有弓箭了。

鼓聲驟然變得急促，一千余顆冒著青煙的震天雷麻麻扔上城頭，仍是悉的一陣轟隆炸聲，城頭的馬道上頓時被炸得千瘡百孔，殘肢遍地。

第二冒著青煙的震天雷飛上城頭時，下面的唐軍將士已搭好云梯，朝城頭攀爬，這一次再沒有任何敵人敢冒頭守城了，唐軍很順利地爬上了城頭，當驚恐的守軍發現城頭再聽不到炸聲時，唐軍將士已有千余人爬上了城頭，朝箭樓方向沖去。

大勢已去，無法挽回，守軍拼了命的廝殺，可攀上城頭的唐軍將士越來越多，僅僅三千余的守軍無法抵擋水般涌上城頭的唐軍，當某位不知名的府兵在箭樓下一刀斬下守軍將領的頭顱，并拎著守將的頭顱在城頭上四傳示時，守軍的士氣頓時全線崩潰，唐軍勢如破竹，從城頭順著石階殺下甕城，并打開了西城門，門外守候的萬余唐軍將士蜂擁而。

遠，牛進達看著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麾下將士如虎狼如羊圈般進城，不由興地一拍大。

“來人，速去中軍報捷，大行城破矣！”

*

中軍帥帳，接到牛進達捷報的李世民神并沒有太大的喜悅。

大行城只是一座小城，拿下它只是遲早的事，可是今日被靺鞨騎兵突襲，唐軍吃了一個大虧，李世民只覺中一逆不停翻騰。

大敗之外的小勝，實在無法給一軍主帥的他增添太多彩。

此刻帥帳君臣各自歸座，李世民沉著臉，聽著隨軍長史文吏稟奏今日的戰損況。

“……靺鞨騎兵從我軍后方發起突襲，后隊五千余押運糧草的將士猝不及防下戰損三千余，運糧的民夫死傷近萬，后來靺鞨騎兵朝中軍移，一路擊殺我軍將士五千余，后來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大將軍率部急馳援，在靺鞨騎兵未造更嚴重的后果時，將靺鞨騎兵攔截在我軍后方，果斷用陌刀營之后，靺鞨騎兵的攻勢終于暫緩，此戰斬靺鞨騎兵九千六百余人，傷者兩千余，已被我軍看押。”

“……靺鞨騎兵突襲我軍后方時，大行城守軍趁勢出城而擊，被瑯琊郡公牛進達率部于前鋒大營全殲，牛郡公全殲守軍后馬上發起攻城，一個時辰后大行城破，我軍戰損兩千余，守城敵軍被全殲，大行城已在我軍掌握之中。”

“……此戰，我軍總共戰死將士一萬一千四百余人，民夫近萬人，傷者一萬余，最重要的是……”

隨軍長史看著李世民越來越沉的臉，囁嚅了一下，終于還是繼續道：“……最重要的是，靺鞨騎兵突襲時針對的是我軍后方的糧草，糧草被他們燒毀了近千車，我軍將士和民夫力撲救，搶下來的糧草終究不多，所余者只有兩百余車，只夠我軍……兩日所用。”

李世民聞言臉頓時浮上幾分青灰，兩頰泛起一不健康不正常的紅。

帳諸將屏氣息聲，不敢吱聲。

良久，李世民冷冷道：“下一批糧草何時可至？”

“下一批糧草目前還在營州，離大行城近千里路程，預計最快也要十日后才能到。”

李世民闔上眼，深吸一口氣，軀不易察覺地輕幾下，緩緩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靺鞨部落為何敢叛我大唐，諸卿可知？”

帳諸將無人答話。

最后還是那位長史說話了。

“稟陛下，我軍拿下傷的兩千余靺鞨騎兵，從中找到了一位小部落的首領，經過審訊和通譯之后得知，今日突襲我軍的靺鞨部落并非粟末部，而是其余的六部，其中以安車骨部為首，六部總共湊齊了四萬兵馬。”

李世民聞言垂頭看著前的地圖，緩緩道：“若是粟末部并未叛我大唐，安車骨等六部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通過粟末部的地盤，南下對我軍發起突襲的？”

“安車骨等六部行軍并非神不知鬼不覺，他們六部合軍之后，首先便直指粟末部，將粟末部上下屠戮一空，然后才南下。”

李世民闔眼，臉上不健康的紅之愈發明顯了，神卻冷漠如故。

“好，粟末部未叛我大唐，好！這是朕今日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李世民軀忽然搖晃了一下。

諸將皆驚，一旁的常涂急忙上前道：“請陛下先歇息，老奴請軍中太醫來……”

李世民抬手，無力地擺了擺：“無妨，咱們接著商議……”

“粟末部不曾負朕，朕絕不負粟末，傳令派出斥候，全力尋找粟末殘部，朕要保護他們，幫他們恢復部落生機，無論狄夷或是中土百姓，朕獨待之如一……”

諸將凜然遵命。

李世民此刻的臉已越來越灰敗了，這一場大敗，仿佛已空了他的，生機在他上緩緩流逝而去。

“……我軍糧草，真的所余不多了麼？”

長史猶豫了一下，道：“若是就近籌糧，再將大行城倉糧草充軍中，然后組織將士們上山挖野菜，打獵……種種手段加起來，可夠我軍三日所用，若是減免三軍將士用量，勉強可支撐五日。”

李世民凄然一笑：“下一批糧草還在營州，距此需十日，我軍卻只剩五日余糧，難道果真是大勢已去，天不佑朕，這次東征注定跟隋煬帝一般大敗而返麼？千百年后，后人如何評價朕的這次東征？”

帳英國公李績忍不住道：“陛下，臣以為眼下要務，首先是保證三軍將士不能斷糧，二十萬大軍若是斷糧，后果非常嚴重，至于東征，這次不行咱們便下次再來，高句麗遲早會納我大唐版圖，陛下不必憂懷，早收晚收，它終歸是咱們的囊中之……”

一向沒個正經的程咬金此時也神凝重地道：“李老匹夫所言有理，臣覺得咱們必須馬上撤兵，否則若軍中斷糧很可能引起將士嘩變，那時可就麻煩大了，若現在撤兵往西，再下令營州糧隊日夜兼程往東趕路，兩軍相對而匯，五日差不多能頭，軍中的糧草便接濟上了，到了那時若陛下雄心未滅，咱們再打回來便是……”

程咬金說完，帳諸將紛紛贊同附和。

李世民默默苦笑。

說什麼接濟了糧草再打回來，程咬金這話只當是安自己罷了，數十萬大軍進退，進則還罷了，若是退了軍，哪里那麼容易再打回來？今日退兵，本就是東征之戰的結束了。

兵者，死生之大事，所謂“死生”，不僅僅是兩軍戰的傷亡，更重要是糧草的接濟，從古至今，無論將士對主帥如何歸心，沒了糧草都不行，很快就會大營嘩變造反，沒有哪位主帥的人格魅力大到讓將士們寧愿著肚子跟敵人廝殺，國之心是建立在填飽肚子的基礎之上的。

帳君臣皆是一生戎馬之人，對李績和程咬金說的話自然都認同，連李世民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無論對東征之戰如何看重，沒了糧草便斷了一切希，再拖下去，將士們若嘩變了，損失的可就不僅僅是東征這場戰役的失敗，很有可能禍延整個李唐江山。

人是復雜的，斷了糧草的人在這個年代本就不是人，而是轉瞬變了一匹狼，誰都敢咬，誰的反都敢造，而且戰斗力異常驚人，吃著朝廷的糧草，那是為朝廷而戰，若是沒了糧草，則是為自己的生存而戰，兩者的力完全不一樣。

良久，李世民長長嘆氣：“便依兩位將軍所言，今日便拔營西進，盡快與營州糧草取得聯系，催他們日夜兼程……”

權衡利弊之后，李世民終于艱難地做出了這個決定。

此刻李世民的臉已經很不正常了，臉頰青灰里帶了幾許紅，仿佛彌留一般，力地燃燒自己僅剩的生機。

“還有，我王師高句麗以來攻下的城池全數放棄，并且馬上搜尋附近城池以及民居的糧草，總之，一切能吃的東西全部帶走，至于靺鞨六部……”

李世民頓了頓，咬著牙道：“靺鞨六部叛我大唐，此仇朕必報還！留待日后，朕當親領大軍，橫掃扶余以北，教他千里無人煙，赤地無牲畜！”

李世民說完，帳諸將紛紛松了口氣。

諸將皆是領兵多年的老將軍，他們生平打過無數的勝仗，唯獨東征高句麗一戰打得束手束腳，一本事發揮不得，說到底還是李世民個人的原因。

這位天可汗陛下近年來被四面八方的贊頌聲沖昏了腦袋，愈發覺得自己戰無不勝，果真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自己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漸漸地養了驕縱自恃的壞病，從東征開始，李世民便一直在犯錯誤，李素等臣子無論進諫多次，李世民都毫不在乎，導致這一戰失敗的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無疑出在李世民自己上。

“……三軍將士每日所配糧草減半，徐徐后退，沿途所經城池全部屠戮，全力搜集糧草，遼河邊上，前隋東征陣亡將士的頭顱骨骸京觀記得收攏起來，帶回長安好生安葬……”李世民的神明顯已不對勁了，可他仍強抑著緒緩緩安排撤退事宜。

諸將紛紛領命。

剛剛代完畢，帳外忽然傳來一道慌張的聲音。

“斥候稟奏，高句麗泉蓋蘇文集結平壤大軍十五萬，朝我大行城方向出發，三日后即將到達。”

李世民一怔，接著大怒，猛地站了起來。

“好個賊子，爾竟欺我大唐無人耶！”

“來人，整頓三軍，給朕將他，將他……”

話沒說完，李世民面青紫，忽然仰天噴了一口濁，在帳諸將驚駭的目注視下，筆直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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