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高靈貞坦承份對李素來說是個既出乎意料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中的是，李素早已猜到高靈貞的份不簡單，今日恰好證實了而已，出乎意料的是，沒想到小小的高句麗國中，竟也和大唐的朝堂一樣時時暗流涌，國主高藏，實際掌權者泉蓋蘇文，安市城主楊萬春，三勢力互相算計，勾心斗角，而眼前這位公主殿下份雖然尊貴，但在整個棋局里，卻只是一顆可憐的棋子，隨時可以被棄掉，世之民，命不如狗，其實公主也不例外。

再次仔細打量高靈貞，李素不由暗暗嘆息。

這本應是個聰明的人，當間諜雖說有些糙，有時候難免表現得急躁了點，但掩藏得算是不錯了，若非今日勢急，不小心出了破綻，李素恐怕還真抓不到的把柄，只可惜再聰明的人也無法做到旁觀者清，如果能冷靜下來，放眼高句麗整盤棋局，就會發現，的存在其實并不重要，國主高藏可用，也可棄，或者說，將派出來當刺客那一刻起，高藏便對沒有過指，只當已死了，至于被唐軍活擒，留在唐國一個年輕權貴邊當侍，隨時可刺探唐軍報，對高藏來說則是意外的結果了。

宮闈冷酷，帝王無，父親可以隨時犧牲親生兒，兒份尊貴卻不得不走上賭命的道路，幸運的是，直到目前為止，高靈貞活下來了。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你父王高藏在平壤城發起行，趁泉蓋蘇文離京之時推翻他的統治，除掉他的爪牙，將原本屬于高麗王的權力奪回來，是麼？”

高靈貞點頭：“父王本是上一代高麗榮留王之侄，高句麗的王位本就屬于父王，臣弄權，架空父王，奪權正是天經地義。”

李素眼中出謔意，笑道：“你父王被架空這些年，朝中軍政大權被泉蓋蘇文把持，他能奪得回麼？”

高靈貞忽然冷笑：“父王有起之心，這些年暗中也沒閑著，泉蓋蘇文弄權霸政，倒行逆施，朝中文武痛恨者無數，只要我父王登高一呼，定教江山改名換姓！”

李素嘆了口氣，喃喃道：“本來我還對這位高藏王有信心的，聽到如此狂妄自負的話后，我突然又沒信心了，從古至今，自我覺良好的家伙下場都不太妙呀……”

喃喃自語的聲音實在太大，高靈貞一字不落全聽進耳中，俏臉不由一紅，有些怒地道：“父王一定會功的！”

李素再次嘆道：“權力被架空，人心隔肚皮，泉蓋蘇文手里此時還握著十五萬大軍，就算你父王在平壤起事功，泉蓋蘇文隨時能夠揮軍打回來，我實在不知道你這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既不明，亦不覺厲……”

高靈貞氣得臉孔漲得通紅，憤怒地瞪著李素，冷冷道：“李縣公足下，我是高句麗公主，還請縣公以禮相待，對我父王亦當如是。”

李素瞥了一眼，懶洋洋的表忽然一變，出虛偽的眼冒星星的崇拜狀：“哇塞！你父王好好厲害噢！”

高靈貞氣得兩眼發黑：“…………”

隨即李素神一整，恢復了懶洋洋的模樣：“好了，崇拜完了，咱們繼續說正事，今日你隔著大營柵欄跟一個男子說了幾句話，你在傳遞什麼消息？”

高靈貞對這個問題并不意外，事實上今日李素領著方老五和鄭小樓殺氣騰騰闖進來，便意識到可能自己的行跡敗了。

“我傳了兩個消息出去，第一，泉蓋蘇文十五萬大軍繼續追擊唐國皇帝所部，放棄收復慶州城，唐國大將軍李績及……涇縣公李素決議率部突襲泉蓋蘇文后軍，請父王抓時機起事，第二，……唐國攻城所用的會炸的，方仍在涇縣公手中，暫時無法獲取。”

說完高靈貞面赧然之，垂頭不語。

李素一愣，接著笑了：“你父王看上我大唐的震天雷了？很厲害對不對？想不想要方？”

高靈貞赫然抬頭，驚訝而期待地道：“你愿意給我方？”

李素皮笑不笑地道：“呵呵，你父王長得丑不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父王想得……我大唐的戰爭利，憑什麼把方給你父王？他為大唐建設添磚加瓦了還是拋頭顱灑狗，咳，熱了？”

高靈貞氣得臉蛋紅一陣白一陣，眼里噴著怒火憤憤瞪著李素，潔白的貝齒死死咬著下，仿佛將下當了李素，咬得那麼用力……

“李縣公，該代的我都代完了，我對天發誓這一次我說的全是實話，現在我仍是你的俘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高靈貞恢復了冷漠的模樣道。

李素著下沉，久久不語，目不停閃爍，不知在想著什麼。

“公主殿下，你父王若起事功，愿為我大唐藩屬國，從此永不叛唐麼？”李素沉著問道。

高靈貞一愣，接著目出喜意，此時此地，若有一強援助的父王奪回王權，正是雪中送炭，久旱逢霖，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對唐國稱臣而已，有何不可？反正高句麗國名義上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藩屬國，若父王能奪回王權，縱是稱臣亦心甘愿。

“李縣公的意思，莫非愿意出兵助我父王起事？”高靈貞努力抑著欣喜，面容平靜地問道。

李素笑道：“確有這個念頭，也要看你父王對我大唐忠不忠心，若我們幫完了你父王，你父王卻恩將仇報，背后狠狠捅我們一刀，或是索翻臉不認賬，你說說我們冤不冤，拉你父王去見恐怕他也不大樂意吧？”

高靈貞馬上直起，神肅然道：“我高靈貞對天盟誓，若唐國愿助我父王奪回王權，父王必尊唐國皇帝陛下為……”

話沒說完，李素笑著打斷了：“行了行了，渣男才不對天發毒誓呢，你怎麼也有這好？再說你我心知肚明，發誓這種事呢，聽聽就好，白紙黑字的盟約都能說撕就撕，更何況空口白牙發的誓言，尤其是，這誓言還是你代你父王發的，可信度就更低了，咱們別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來點實際的……”

高靈貞神肅穆地道：“李縣公請說。”

李素想了想，道：“如果……我們這兩萬人突然改道奔襲平壤城，能不能勞煩你父王給我們開個門？”

高靈貞杏眼圓睜，無比震驚地看著他，仿佛在看著一個瘋子。

“憑你們這區區兩萬人馬，居然想突襲平壤？你簡直……”

李素朝咧一笑：“我簡直是個瘋子，對吧？”

高靈貞沒說話，可能想照顧李素的自尊心，不過的表已徹底出賣了心的真實想法。

營帳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大軍此時已集結完畢，準備開拔了。

李素朝方老五道：“馬上去一趟帥帳，告訴我舅父，就說大軍暫停行，事有變故，我隨后便去向舅父解釋。”

方老五領命，急匆匆出帳離去。

高靈貞一臉驚看著他：“李縣公，你真要……”

李素點點頭，笑得無比燦爛：“沒錯，我要做的，正是你在想的……”

高靈貞仿佛今日才認識他一般，盯著他失神地喃喃道：“你果真瘋了！”

李素直視的眼睛，緩緩道：“你以前不是很好奇為何大唐皇帝會給一個如此年輕的人爵封縣公？我告訴你答案，不僅僅是因為我聰明，更重要的是，當勢到了要拼命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豁出命去，我的爵位，是用自己的命掙來的，今日，亦是如此！”

高靈貞忽然覺得很生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什麼，攥了拳頭怒道：“你知不知道平壤城的守軍有多？”

李素平靜地道：“我知道，肯定比泉蓋蘇文的十五萬大軍，平壤，其實幾乎已是一座空城了，對不對？”

高靈貞頹然一嘆，心十分復雜。此刻也不知道領著這些敵國軍隊進攻自己國家的都城究竟是對還是錯，李素不相信的誓言，同樣的，也不敢相信唐軍冒這麼大的風險打進平壤純粹是為了幫的父王奪權。

…………

大營準備開拔的唐軍將士突然停了下來，很快，李績帶著幾個親衛騎馬從慶州城趕到大營，進了李素的營帳后也不等他們行禮，匆匆道：“子正為何暫停開拔？大軍行止不可兒戲，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李素指了指旁邊的高靈貞，笑道：“舅父大人，容外甥引見，這位，是高句麗國主高藏的三，建安公主高靈貞。”

李績一愣，這才發現了旁邊這位子，皺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此老夫見過，不是被你俘獲的刺客麼？”

“是刺客，但也是公主，今日方知的份……”李素扭頭瞥了一眼，道：“倒是藏得深，這麼久沒過口風。”

李績哼道：“公主又如何？兩國戰，指老夫將公主待若上賓麼？”

李素朝他神地眨眨眼：“舅父大人，兩國戰與和，皆因利而趨，咱們在高句麗國中縱橫，可以戰，也可以和。”

李績愣了片刻，道：“子正的意思……”

“如今的勢，咱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與咱們戰的不是高句麗，而是泉蓋蘇文……”李素再次扭頭向高靈貞，道：“想必高句麗國主是不愿意與咱們大唐戰的，公主殿下，你說對嗎？”

李績畢竟是久經戰陣的老將，立馬便福至心靈：“你的意思是，咱們與高句麗國主講和，然后共同對付泉蓋蘇文？”

高靈貞也是個聰明的人，聞言立馬道：“唐國英國公足下，我可代父王與貴國結盟，請貴國助我父王一臂之力，誅除高句麗國賊，若還權于我父王，我父王愿為唐國藩屬，立誓永世不叛，違者天譴之！”

李素哈哈一笑，道：“舅父大人，您看，咱們現在仍舊要與泉蓋蘇文戰，不過戰的質卻已變了，這什麼？這‘清君側’！師出大義之名，君王天子以禮定天下，以法治天下，今高句麗君權旁落，佞當道，我大唐以天可汗宗主國之名，見此君不君，臣不臣之逆國豈能袖手？”

李績眼睛一亮，道：“子正的意思是，咱們打進平壤城去，將城中附逆泉蓋蘇文的臣佞盡數誅殺，扶國主高藏奪權上位，高藏再以國主詔命正天下，令泉蓋蘇文不得不回軍……”

李素看了高靈貞一眼，笑道：“兵臨平壤城下，若國主高藏愿為咱們打開城門最好，若不愿，咱們強攻進去，敵國都城誅殺臣逆黨之后，從容退去……”

高靈貞忍不住道：“可是，李縣公，若泉蓋蘇文領兵回轉馳援，而你們已經退走，我父王豈不是……”

李素笑道：“就算沒有我們唐軍，你父王不是照樣準備起事麼？我們只是順便助他一臂之力，既然你父王有此謀算，想必事前已準備多年，平壤城的朝臣應該被你父王暗中拉攏不了吧？否則你父王應該沒那膽子敢起事，至于泉蓋蘇文的十五萬大軍，他們皆是從平壤都城附近臨時急調集的，其父母妻兒親眷全在都城附近，你父王詔以王命，宣布泉蓋蘇文為叛逆，貴國將士投鼠忌之下，這十五萬人多半會，嗯，你父王的贏面不小呀。”

高靈貞想了想，神猶疑不定，卻也沒再說話了。

李績捋須緩緩道：“子正此計，是否過于行險？從此地奔襲平壤城，平壤守軍或許不多，但子正有沒有想過，平壤是高句麗之腹地，若泉蓋蘇文領軍回援，我們卻逃無可逃，只能與泉蓋蘇文大軍正面相抗，那時我軍必陷全軍覆沒之絕地。”

李素笑道：“并非絕地，我們奇襲平壤后，仍有后路可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