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絕對不可能辦到的戰,在李素的算計和解釋下,李績心中漸漸有了自信。
在此之前,攻打平壤這種事,李績連想都不敢想。平壤是高句麗的都城,眼下的勢是唐軍小敗,主力西撤回國,泉蓋蘇文挾勝勢而追擊,正是敵強我弱之時。李績用兵的風格向來穩妥,卻失之太過保守,李素的計策卻是出其不意,誰都沒想到一支深敵后的孤軍竟然敢反道而行,不與高句麗的十五萬大軍扛,而是索掉頭攻打他們的國都,不得不說,這個主意委實有些瘋狂,而且很有風險。
但是高風險往往意味著高回報,李績的考慮里,保證李世民及其唐軍主力安全撤退是最重要的任務,眼下這支兩萬人的孤軍能不能攻下平壤且先不說,如果自己擺出攻打平壤的架勢,泉蓋蘇文必然會領軍回援,如此一來,陛下后面的追兵自然便沒了,給李績的任務也算完了。
舅甥二人思考的方向和角度不同,但是殊途同歸,二人都覺得掉頭攻打平壤是個好主意,雖然看起來有些瘋狂,但……好吧,這種主意真的只有瘋子才敢想,看不出李素這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竟能想出如此嚇人的計策,由此可見,自李世民走后,李素沒了掣肘,于是徹底的放飛自我,而且越飛越嗨。
“好,便依子正之計,全軍開拔平壤……”李績狠狠一咬牙,做出了決定,指著地圖上的平壤城,重重一:“……打下它!”
李素笑著行禮道:“舅父好魄力!遵大將軍將令。”
一旁的高靈貞怔怔看著地圖上的平壤城位置,神卻有些猶疑呆愣,是喜是憂,唯有自知。
…………
軍令下達,將士開拔。
留守慶州城的唐軍有一萬五千人,余下的五千兵馬正執行著李績的命令,在大行城附近伺機襲擾泉蓋蘇文大軍,李績既然做了決定,于是馬上下令將大行城的五千兵馬調回來,而且特意囑咐要大張旗鼓地撤離,讓泉蓋蘇文親眼看到這支兵馬往平壤城方向而去,然后,泉蓋蘇文就該張了,被敵人抄老巢這種事,無論是誰都會張的。
號角連營,戟戈林立,一萬余唐軍輕騎列隊朝東疾行而去,慶州城被遠遠的甩在了后,攻下這座城池并不吃力,放棄這座城池也不心疼,慶州城的百姓們卻由衷地松了口氣,家家戶戶大門敞開,互相抱頭痛哭,這些日子唐軍在城的高管制實在令百姓們心頭沉甸甸的,仿佛自己的脖頸上隨時會有一柄鋼刀揮落,唐軍離開后自己居然還活著,這個事實令全城百姓歡呼慶幸不已。
李績和李素自然不知道慶州百姓多麼的歡欣愉快,送瘟神般的目目送最后一名唐軍離開,然后,全城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若被李績聽到這陣歡呼聲,恐怕真會摟不住火兒,下令全軍返回城殺個犬不留……
離開慶州后,大軍策馬奔馳在平原上,此時已快開春,但高句麗地東北,依舊冰冷刺骨,凜冽的寒風如刀割般摧殘著,這樣的天氣里,馬上行軍委實不好。
李素上裹了一圈硝制好的黑熊皮,脖子上圍著貂皮,腳上上包著狐貍皮,總之全上下都是皮草,這打扮若被后世保護組織的人看到,絕對是要拉出來游街示眾的,幸好,這個年代沒有保護的理念,打獵剝皮是天經地義的事。
高靈貞也是全裹滿了皮草,這是公主份必須得到的待遇,憑心而論,這次李素能想出奇襲平壤的計策,多虧了這個棒子,盡管心里仍將當了猢猻,至待遇方面卻不敢輕慢了。
一路上行軍,吃飯,再行軍,夜扎營,整支軍隊表現得一直很沉默。
兩天后,大軍已至薩水江邊,這里已離平壤城不遠了。
事實證明了李素的猜測是正確的,泉蓋蘇文率領的十五萬大軍追擊李世民,這已經是高句麗境最后也是最多的一支軍隊了,可謂傾國之兵,所以李績和李素領軍一路東來,路上并未遇到任何抵抗,所經過的城池皆是寥寥不到千人的守軍,經過的村莊皆是老弱婦孺蹣跚躲避。
李績對突襲平壤的計劃越來越有信心,從路上觀察到的結果來看,平壤城里的守軍估也不會太多,頂多在兩千之數,輕易便可碾,更何況平壤城還有一位合法的高句麗國主與唐軍里應外合,打進高句麗都城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想到這里,李績的心跳不由加快許多。
奇襲平壤不僅僅是戰上的功,在政治角度上更有非同尋常的積極意義。
東征已是這般結果,說勝也不算勝,李世民大張旗鼓的東征最后落得糧草被燒,數十萬人尷尷尬尬地退回國,雷聲大雨點小,東征就這樣草草收場,可以肯定,李世民回到長安后,大唐的世家門閥和士子百姓必然沒什麼好話的,而李世民自己指揮失當,也無從辯解,只能生生忍下這口惡氣,任由長安城風言風語四起。
如果這個時候李績這支孤軍奇襲敵國都城平壤的消息傳到長安,可以想象李世民和世家門閥們的表轉換將是何等的彩,盡惡氣最后揚眉吐氣的李世民,心中對李績和李素將是何等的激,李家一門兩公,向來倍朝野關注,有了這份沉甸甸的軍功打底,李家的圣眷想必三十年不會衰竭。
此戰功,必將載青史,想到功后的種種好,李績的心頗不平靜,他忽然很想拿到這份功勞,為自己,為李素,也為兩個李家。
薩水江是高句麗境有的一條大江,江水從北流向南,最后渤海。
李績的兩萬將士很幸運,當他們趕到薩水江邊時,江上竟有木船搭的浮橋,這是浮橋是泉蓋蘇文留下的,當初泉蓋蘇文征調十五萬大軍追擊唐軍主力,大軍必須要渡河,浮橋是連夜搭建而,浮橋搭后,泉蓋蘇文并未下令拆除,在他的計劃里,追擊唐軍無論敗,這十五萬還是要照原路返回平壤的,于是浮橋自然便留在薩水江上,最后竟便宜了李績的兩萬將士。
有現的浮橋,李績自然不會跟泉蓋蘇文客氣,馬上下令全軍渡河,說來李績也夠損的,全軍渡河之后,李績下令將浮橋拆除,江面上不得有片板留存,然后下令繼續朝平壤進發。
薩水江橫貫高句麗南北,除了渡河別無捷徑,浮橋拆了,泉蓋蘇文若領軍回援,只能在江邊重新搭建浮橋,這一耽誤說又是一夜,李績所部的時間更充裕了。
過浮橋后,離平壤只有一日路程,當日已夜,在高句麗這種多山地的地形環境里,騎兵不宜夜間行軍,李績下令依薩水江畔扎營。
大營錯落綿延,斥候放出三十里外,營戒備森嚴,各營房之間點起了篝火,全軍將士盤坐在篝火邊吃著行軍糧。
方老五等部曲也在燒飯,不過李素的伙食比尋常將士好多了。
打下慶州城后,全軍缺糧的問題已解決,李素是個喜歡的人,所謂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那一套,一天兩天還能忍,久了便不了,所以別人啃著依舊難吃的面餅,啜著菜湯時,李素卻在吃烤。
烤得金黃脆的鹿滋滋冒著油,咬一口油花順著角往下流,李素滿足地嘆了口氣,眉宇間一片爽歪歪的模樣。
“這才是生活,何時何地都要善待自己。”李素喃喃嘆道。
高靈貞也盤坐在篝火邊,手里拽著一塊鹿脯,卻都沒,眼睛呆呆地著火堆,神憂郁低落,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
李素推了推:“既然你是公主,我就不好意思讓你服侍了,可你也不至于食不下咽吧?架子不要擺得太高,公主其實也是凡人,再過一千年,公主都是要給別人倒酒啊,陪唱啊,點煙啊,還得給人點歌,相比之下,你這個公主幸福多了,要珍惜啊。”
高靈貞終于回過神,驚訝地看著他:“哪國的公主竟做這種事?難道與我一樣都是你們唐國的戰俘麼?”
李素咳了一聲,道:“不是戰俘,都是靠勞賺錢養活自己,當然,有的不一定靠勞,而是靠運,嗯,都值得尊重……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告訴我,你有什麼心事?為何一路上悶悶不樂,這副愁緒滿懷的樣子,難道現在改走婉約派了?”
高靈貞垂頭輕聲道:“我在擔心父王。”
“大將軍已派快馬前行,向你父王送消息去了,有我們兩萬將士幫他,你父王與我們里應外合,平壤城定可置你父王的掌控之中,那時殺盡城中泉蓋蘇文的逆黨,你父王頒布勤王詔令,泉蓋蘇文失城喪土,必過街之鼠,你父王奪回大權的機會很大,有什麼可擔心的。”
高靈貞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父王這些年究竟是怎麼布置的,他從來不肯對我說,還有,他要奪回的不僅是政權,更重要的是軍權,我不知父王這些年有沒有在軍中安親信,如果軍權不能奪回,泉蓋蘇文只消一聲令下,父王必葬宮闈之中,所謂的勤王詔令,所謂的正統大義,在軍隊的碾下,完全沒有任何力量還手,那時你們早已離開高句麗去了新羅,父王和我卻如何自?”
李素也沉默了,良久,緩緩道:“你首先要搞清楚,你和我,你父王,還有咱們邊的兩萬將士,干的都是腦袋栓腰帶上的勾當,無論份貴賤,冒的風險都是一樣的,天下哪有只贏不輸的棋局?既然上了棋盤,萬子在手,你便是執棋的人,是勝是負,全靠個人的造化與天意,我們唐軍該做的事做完了,如果我們撤退之后,你父王仍未能掌控局勢,說明你父王本不是當國主的料,不如隨咱們一同撤去新羅,一同回我大唐長安,陛下英明,必封你父王高顯爵,賜你高氏一門世代富足無憂。”
看著神愈發憂愁的高靈貞,李素低聲道:“這是我給你和你父王的第二個選擇,你不妨考慮一下,若你父王果真沒有推翻泉蓋蘇文的把握,不如索棄了高句麗,隨我們回長安,我保你高家一門世代榮華富貴。”
高靈貞陷久久的思索,神卻愈發迷茫失措了。
李素看著的模樣,不由長嘆了口氣。
宮闈朝堂,家國天下,既然陷了權力爭斗,便是王敗寇兩種結果,哪里來的全而退?
氣氛莫名地冷場了,李素里嚼著的鹿也覺得沒滋沒味,由此看來,古人說食不言寢不語果真是真理,吃飯時聊的話題不對真的會影響食的。
良久,高靈貞垂著頭輕聲道:“李縣公,你已娶妻了是嗎?”
李素一愣:“沒錯,不但娶妻,而且還生了個兒,上次告訴過你了。”
“你的妻子……嗎?”高靈貞輕輕問道。
李素咂咂,這個問題……味道不對呀。
按照套路來說,一般人問起這個問題,多半是對男子有意了,說是暗示也好,暗中比較也好,總之,問出這個問題通常都是不懷好意的。
李素向來不喜歡套路,遇到套路便繞開,免得栽進套路里爬不起來。
再看高靈貞的模樣,螓首低垂,眼瞼半闔,長長的眼睫微微,臉頰不知是被篝火烤的或是害,漲得紅彤彤的,醉酒一般艷。
嗯,果然是套路。
“啊,我家夫人很,非常,跟你比的話,嗯,你倆若站一塊,你估計得投井愧自盡。”
高靈貞:“…………”
好吧,把天聊死了,大家還是冷場比較好。
長久的沉默過后,高靈貞忽然站起,招呼也沒打,轉便回了營帳。
方老五這時才湊過來,朝李素笑道:“公爺厲害,小人早看出這異國猢猻垂涎公爺的,幸好公爺品行端正,見不移,否則若娶個猢猻回去,家里主母該傷心了。”
李素嘖了一聲,很明顯方老五比他會聊天多了,聽聽人家的用辭,“垂涎公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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