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的僧人相比大唐的僧人,似乎有些不同。
大唐的僧人致力于普度世人,化世人,并宣揚行善積德,種善因得善果,用因果循環世世回的理論號召世人虔心向善,而倭國的僧人更世,更融于普通的百姓,他們似乎并不以宣揚佛教為主,而是借佛教之名學習各種典籍文化,倭國的僧人看起來更像是學者,他們努力地學習著一切跟文明有關的東西,并不止于佛經。
當然,這也有很多客觀原因,其中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倭國孤懸海島,難與世外相通,所以天竺的佛教到了倭國便很難傳過去了,倭國的僧人雖然也念經誦佛,但是他們的佛經很缺乏,很多佛教的理念恐怕連他們僧人自己都不甚了了,這也造了僧人們不得不世,因為……無經可念了呀。
因為世頗深,所以道昭這些僧人看起來并不太像僧人,他們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什麼都要問一下究竟,任何事都要求個前因后果,他們的態度更像一個的學者在拼命汲取知識的養分,不管什麼樣的知識,他們都需要。
所以李績當著他們的面聊起行軍打仗,破城殺人等等話題時,道昭并沒有表現出僧人應該有的悲憫和厭惡之,他反而對唐軍的戰略戰更興趣,于是一路上便纏著李績問個不停。
最初被拍馬屁的用勁兒漸漸過去,李績終于發覺眼前這個倭國僧人真的……神煩。
問了一大堆問題,李績頭都痛了,偏偏還不得不堆起笑臉,努力維持大唐上國的泱泱氣度與禮數,最后盡管還是有問有答,但李績的回答明顯開始心不在焉了。
直到有將士忽然指著正前方的一片營地驚喜大喝“咱們到新羅了!”
全軍頓時歡聲如雷,李績也松了口氣,找了個我家正燉著湯的蹩腳借口甩了道昭,匆匆往前策馬而去。
…………
新羅國的邊境上駐扎重兵。這里是高句麗與新羅兩國的邊境,兩國向來不合,時有征伐進犯,所以雙方都很防備,只是這一次因為李世民的東征,泉蓋蘇文調集舉國之兵與唐軍相抗,新羅邊境上的守軍也被調去了不。
戰爭是牽一發而全的,泉蓋蘇文調集優勢兵力追擊李世民時,因為后方的兵力空虛,倒教新羅占了個便宜。
早在李績攻下平壤之前便給新羅王金德曼送了信,金德曼王不愧是大唐的鐵桿盟友,見信后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于是當日調集國中兵馬,朝北方邊境發起突襲,一夜之間便將高句麗守軍打得抱頭鼠竄,新羅的國境線再次向北方延了百里,然后新羅軍隊便在新的國境線扎下了大營,等候李績所部的大駕臨。
大營的瞭臺上,新羅將士遠遠見到唐軍的龍旗,確認是唐軍無誤后,興地大起來,然后整個大營都轟了,很快從大營飛馳而出一小隊騎兵,騎兵未執兵,空著手策馬跑到李績面前,行禮過后用流利的關中話詢問了李績的來路,然后馬上有人撥轉馬頭回營,沒過多久,一乘黃的奢華車輦從營行出,左右伴隨著百人左右的儀仗,緩緩向李績所部行來。
李績和李素迅速對視一眼,知這乘車輦坐著的便是著名的新羅王金德曼了。
面對高句麗國主高藏時,舅甥二人毫無敬意,不僅將高藏晾了半天,李素還揍了他一頓,可是此刻,李績和李素換了眼神之后,二人同時下馬,往前走了幾步,待到王的車輦在他們面前停下時,李績和李素上前躬行禮。
“大唐英國公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績,大唐涇縣公李素,拜見新羅王殿下。”
車輦的珠簾掀開,出了金德曼的真容,李績和李素卻不敢抬頭看。
按大唐禮制,王是王爵,而且是李世民親自冊封的王爵,而李績和李素都是公爵,論爵位比王低一級,按禮制,李績和李素是必須要向王行禮的。
其實高句麗的高藏也一樣是王爵,如果高句麗不是那麼皮,與大唐的關系比較融洽的話,李績和李素也不敢拿他不當回事。
二人行禮一直躬著,不曾抬頭,直到聽見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
“二位上國公卿萬莫多禮,倒教本王無地自容了,快快免禮。”
李績和李素這才直起。
李素現在才敢打量這位新羅王。
誠如他之前的猜測,新羅王的年紀確實不小了,雖然心化了一點妝,看似是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可李素還是從眼角額頭的皺紋和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里看得出,這位王殿下至六十歲以上了。
王的穿著很隆重,看得出為了接待兩位唐國將軍,刻意隆重地打扮穿戴了一番,當然,沒有印象中穿著皮皮揮舞小皮鞭的形象。王穿著一華貴的黃錦綢袍,頭戴六珠玉冕,寬大的袍服將瘦弱的軀完全藏起來,看起來威儀十足,可分明卻有殘念蒼老之相,顯然治理這個常年憂患不斷的國家,已耗盡了的心神。
目含威從李績和李素二人臉上掃過,王的臉上浮起幾許笑意。
“東征戰事本王已聽說了,不得不說,二位好本事,本王佩服得很。”
李績連連謙謝。
王笑道:“既然貴軍已到了新羅境,便請放寬心,將士們一路跋涉辛苦,且進大營歇息,本王已遣斥候打探過了,泉蓋蘇文并未派追兵,二位上國公卿可安心在大營休養幾日,本王再將眾將士親自送去金城港,貴國張亮大將軍的水師戰船恐怕也得再過幾日才能到港。”
深深朝李績看了一眼,王笑道:“英國公李大將軍,敢率區區兩萬輕騎破高句麗都城,如此膽氣,如此氣魄,如此風采,教天下人欽佩震撼,上國王師無敵之名,李大將軍不負也。”
一旁李素眨眨眼,這位王殿下似乎……對舅父很欣賞呀,而且注視他的目很深沉,難道王……
想到兩位六七十歲的老人眉目傳互送秋波的樣子,李素不由頭皮一麻,打了個冷戰。
噫,畫面太……
李績倒是沒想那麼污,聞言抱拳解釋道:“王殿下謬贊了,破高句麗都城的主意其實……”
李素搶在李績之前把話截斷:“……其實是李大將軍靈一現,腦袋一拍想出來的,我等全軍將士亦對他佩服得五投地。”
李績扭頭愕然著他:“…………”
李素卻很真誠地朝他拱了拱手,表示了一下欽佩之意,然后眨眨眼。
王笑了,注視李績的目愈發欣賞。
隨后王上了車輦在前引路,李績和李素騎在馬上與眾將士隨其后,眾人一同進了新羅大營。
李績撥馬靠近李素,輕聲道:“破都城的主意是你出的,剛才為何讓給老夫?”
李素低聲笑道:“外甥只是想把舅父大人襯托得更英武更雄壯一些,說不定舅父大人會有一場異國艷遇呢,實在是可喜可賀……”
李績氣得馬鞭一揚便想他,李素急忙撥馬跑遠。
新羅國早為兩萬唐軍將士安排好了營帳,經過兩天的策馬疾馳,唐軍將士和戰馬都累得不行,將戰馬照料好了以后,將士們連飯都未吃,鉆進營帳便睡了。
李績和李素也累壞了,幸好新羅王是個很細心的人,看出眾人神疲憊,沒有缺心眼安排什麼酒宴,而是讓二人沐浴后先休息。
李績二人也不客氣,道謝過后便各自鉆進營帳睡了個踏實覺。
這一覺竟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整整睡了十個時辰,李素醒來時日頭已偏西,了個長長的懶腰,李素睡眼惺忪,滿足地舒了口氣。
覺福的日子又快回來了……
回到長安后哪里都不去,什麼差事也不干,就躺在院子里發呆,活活懶死。
營帳外,聽到李素滿足的嘆息聲,方老五的聲音傳來。
“公爺,新羅王殿下剛才派人傳話,若公爺醒來,請往王帳一行,王殿下設酒宴款待大將軍和公爺。”
李素起穿,打著呵欠神清氣爽地走出營帳。
方老五迎了上來,給李素的肩上披了件狐裘。
李素瞥了他一眼,笑道:“進了新羅大營后,你和弟兄們沒有賤吧?嘲諷新羅國君是人什麼的。”
方老五急忙搖頭:“今日看王殿下的威風,小人等心生敬畏,不敢有毫失禮之,走路都是夾著腚的,惹不起惹不起……”
李素點頭笑道:“不錯,有此覺悟,五叔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記住管好你的,一定不要說話……”
方老五古怪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笑而不語。
李素不高興了:“你剛才這記眼神啥意思?”
方老五小心翼翼地道:“呃,公爺,小人覺得……您才是真正該管好的人呀,您經常一開口便氣死人……”
李素哈哈大笑,使勁一推他的肩:“開什麼玩笑,你說的是鄭小樓吧,我向來謹言慎行的。”
…………
領著十幾名部曲,李素朝大營王帳走去。一路走得很謹慎。
這里不是自家的大營,兩萬唐軍將士現在的份是客人,所以李素很小心,生怕作稍微激烈一點便會引來漫天箭雨,將自己活活釘死在這片異國的土地上。
一路上遇到不巡弋的新羅將士,他們大多沒有穿鎧甲,只著布,手執木盾和長矛,遇到好幾撥將士后,李素慢慢得出了結論。
看來新羅很缺生鐵,看他們的兵和穿著,很有那種全鎧甲,手執鐵盾長刀的打扮,他們的兵大多是木制,而且新羅人的個頭普遍不高,李素暗暗估計了一下,若新羅軍隊的樣子都是這般,那麼若與唐軍沖突起來,自己麾下的兩萬唐軍大約兩來回沖鋒便可將新羅人打得潰不軍。
雖然王殿下很客氣,但李素還是忍不住朝最壞的可能去想,自己和兩萬將士都在別人家的大營里,兩國再怎麼友好,畢竟還是兩個不同的國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都是有道理的。
很簡單的一個假設,若是等會兒在酒宴上,新羅王朝李績暗送秋波,而李績巋然不,打死也不從,或者直接來一句“你又老又丑,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什麼的,兩國的友好關系很有可能在今晚徹底翻船,然后發生流沖突……
…………
王帳位于大營的正中,新羅國的軍隊在很多地方都效仿中原王朝,比如扎營的地點,以及營盤的布置等等,新羅的大營也和大唐的營盤一樣,在開闊地帶呈梅花狀散開,眾多營帳將王帳如眾星拱月般拱衛在正中間。
興許事前有過招呼,李素一路通行無阻,路上遇到的新羅將士紛紛朝他行禮,神很恭敬,有種蠻夷小國對上國的仰慕和崇敬。
到了王帳外,方老五等人很識趣地在帳外列隊等候,李素獨自一人進帳。
帳鋪設很奢華,地上鋪著地毯,正中燒著一盆木炭,里面暖融融的,幾名貌侍跪在地上,見李素進帳,侍們紛紛恭敬行禮。
新羅王坐在主位,李績卻早早來了,坐在賓位正與頻頻敬酒,二人酒興正酣,氣氛很融洽。
李素眼睛眨了眨,有點猶豫此時要不要轉頭就走,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而且瓦數不小。
可是李素剛睡醒,已經很了……
于是李素決定留下來,兩位老人家加起來都一百多歲了,想必不會在他這個青稚的年郎面前干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吧。
朝新羅王行了禮,李素安靜地坐在另一邊,侍捧著酒壺,給他斟酒。
新羅的菜肴有點怪,只看模樣就覺得沒有食,一份黑乎乎不知道什麼材質的東西,兩個看起來像又像木頭的黑乎乎的東西,還有一份同樣……黑乎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