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對魏無羨道：“等我。”

魏無羨道：“要不我跟你一起進去吧？”

搖了搖頭，藍忘機道：“你進去，他更生氣。”

魏無羨想想也是，藍啓仁看到他就一副要犯心病的風中殘燭狀，氣都得比平時多，還是行行好，教他眼不見心不煩罷。

藍忘機看了看他，似要說話，魏無羨立刻道：“好啦，我知道了。不可疾行，不可喧譁，不可啥啥啥，是不是？放心，這次我跟你回來一定諸事小心小心又小心，不犯你們家規訓石上面任何一條家規。儘量。”

藍忘機不假思索道：“沒事。犯了也……”

魏無羨敏銳地道：“嗯？”

藍忘機似是這才發覺方纔口而出的話大有不妥，扭頭片刻，這才轉回來，肅然道：“……沒有。”

魏無羨茫然道：“你剛剛說犯了也什麼？”

藍忘機知道他是明知故問，板著臉重複道：“你在外邊等我。”

魏無羨揮手道：“等就等囉，這麼兇。我去玩兒你的兔子。”

於是藍忘機一個人去迎接藍啓仁的唾沫橫飛，魏無羨則被小蘋果拖著一路狂奔。小蘋果自從進了雲深不知，彷彿格外興，渾牛勁兒，魏無羨拽都拽不住它，生生給它拉到了那片郁郁青青的草地上。

草地裡安靜地團著一百多團胖雪球，紅的三瓣一撮一撮，偶爾抖抖長長的耳朵，耳朵出。小蘋果則昂著頭到它們中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

魏無羨蹲到地上，隨手抓來一隻兔子，一邊撓它的肚子一邊心道：“我上次來的時候有這麼多隻嗎？這是公的還是母的？哦……公的。”

想到這裡，魏無羨這才發現，他居然一直以來都沒留意過小蘋果是巾幗還是須眉。於是忍不住朝那邊了一眼。可還沒待他看個仔細，忽聽靜，回頭察看。

一名個子小的提著一隻小籃子，正不知該不該上前，見魏無羨陡然回頭，一時間不知所措，得滿面通紅。

這穿姑蘇藍氏的校服，也是端端正正地佩著一條抹額。魏無羨心道：“這可了不得！讓我撞見活的了！”

這是一名修。一名姑蘇藍氏的修。

姑蘇藍氏這種以刻板聞名的家族，什麼男有別、男授不親這種規矩自是不必說，唸經一樣地從小在子弟門生們耳邊喋喋不休一萬遍。男修修的學習區域和休息區域都嚴格分開，不越雷池一步，極跑出自己的範圍。連外出夜獵也基本都是男分開，要麼全是男的，要麼全是的，一般不存在男混合同行的況，刻板到令人髮指。當年魏無羨在雲深不知求學時就基本沒在這兒見過姑娘，對雲深不知是否真的存在修深懷疑。有幾次他似乎聽到了修們讀書的聲音，好奇想追去看看，立刻被眼尖耳尖的巡邏門生髮現，喊來了藍忘機。如此幾次，魏無羨熱耗盡，也就沒心思再去探索了。

可如今，卻是讓他頭一遭在雲深不知裡撞見了活的修。活的！修！

魏無羨一下子直起了腰，兩眼發。正不由自主要走過去，小蘋果卻已經蹭的裡立了起來，幾乎是撞開他，衝到了那邊。

魏無羨：“？”

它捱到那之旁後，順地低下頭，主把自己的驢頭和驢耳朵往手底下送去。

魏無羨：“？？？”

那紅著一張臉，看著魏無羨，怔了一怔，不知道該說什麼。魏無羨瞇起眼，約覺得有些面。片刻，忽然想起，這不正是那名他剛從莫家莊出來後在路上遇到、又在大梵山有過匆匆數面之緣的那名圓臉嗎？

哪怕是全然陌生的子，他也能立刻嬉皮笑臉地閒扯幾句熱絡起來，何況是有過數面之緣、格不壞的小姑娘？當即衝揮了揮手，道：“是你啊！”

那顯然也對他印象深刻，無論是洗乾淨臉的還是沒洗乾淨臉的。扭扭一陣，絞著提籃子的雙手，悶聲道：“是我……”

魏無羨扔開那隻被他了一把判定別的兔子，負著手，朝走近兩步，瞥見籃子裡的胡蘿蔔和青菜，微笑道：“來喂兔子？”

那點點頭。剛好藍忘機現在不在，魏無羨沒事做，來了興趣，道：“要不要我幫忙？”

那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點了點頭，魏無羨便拿了一蘿蔔出來，兩人一齊在草地上蹲下。小蘋果把頭進籃子裡一頓翻找，沒有翻到蘋果，勉爲其難叼了一胡蘿蔔出來，將就著啃啃。

籃子裡的胡蘿蔔十分新鮮，魏無羨自己先咬掉了一截，這才送到兔子邊，問道：“這些兔子一直是你在喂？”

那道：“不是……我是最近纔來喂的……含君在的時候，就是含君照料。他不在，就是藍思追公子他們照看，如果他們也不在，那就我們就來幫忙看看……”

魏無羨心道：“藍湛怎麼喂兔子？他從幾歲開始養的？也是這樣提著個小籃子過來麼？”

把一些過分可的畫面從腦海裡驅散，魏無羨又問道：“你現在是姑蘇藍氏的門生？”

那靦腆道：“嗯。”

魏無羨道：“姑蘇藍氏好。什麼時候的事？”

那一邊著白茸茸的兔子，一邊道：“大梵山那次過後不久……”

正在這時，兩人都聽到了靴子踩過青草地的細微聲音。魏無羨回頭一看，果然，藍忘機正在朝這邊走過來。

那一陣手忙腳，立刻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示禮道：“含君。”

藍忘機微一點頭，魏無羨卻還坐在草地上，笑著看他。那似乎怕藍忘機怕得很——實屬正常，這個年紀的小輩就沒有哪個不害怕藍忘機的，慌里慌張地提起子就跑。魏無羨在後邊了好幾聲：“姑娘，小妹妹！你的籃子！喂，小蘋果！小蘋果回來！你跟著跑什麼！小蘋果！”

沒有任何人或者驢被他住，魏無羨只得撥了撥籃子裡剩下的幾蘿蔔，對藍忘機道：“藍湛，你把嚇跑了。”

藍忘機若是不想被人聽到足音，又怎會讓兩個人都聽到？

魏無羨嘻嘻笑著對他遞出一胡蘿蔔，道：“吃不吃？你來喂兔子，我來餵你。”

“……”藍忘機居高臨下俯視著他，道：“起來。”

魏無羨把胡蘿蔔往後一拋，懶洋洋地出一隻手，道：“你拉我。”

頓了片刻，藍忘機手去拉他，誰知魏無羨卻突然手上發力，將他反拽了下去。

領地被奇怪的人佔據，一羣兔子如臨大敵一般漫無目的地繞著兩個疊在地上的人跑來跑去。和藍忘機格外相的那幾只居然人立起來趴到他上，彷彿是擔心主人爲什麼會忽然倒下。藍忘機輕輕將它們驅開，從容道：“雲深不知，規訓石家訓第七條，不許驚擾修。”

魏無羨道：“你說過我犯了也沒事的。”

藍忘機道：“我沒有。”

魏無羨道：“你怎麼這個樣子。沒說完就等於沒有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含君呢？”

藍忘機道：“‘天天’。”

魏無羨了一把他的臉，憐惜地道：“剛纔你叔父有沒有罵你？快說，讓哥哥心疼心疼你。”

話題轉的如此生刻意，藍忘機也不拆穿，道：“沒有。”

魏無羨道：“果真沒有？那他跟你說了什麼？”

藍忘機不聲地抱住他，道：“無甚。齊聚不易，明日辦家宴。”

魏無羨笑道：“家宴？好好好，我一定好好表現，不會給你丟臉的。”忽然想到藍曦臣，問道：“你哥哥呢？”

沉默片刻，藍忘機道：“稍後我去見他。”

澤蕪君近來終日閉關，藍忘機必然是要去與他促膝長談一番的。魏無羨反手摟住藍忘機，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半晌，又道：“說起來怎麼這次回來沒見思追他們？”

這羣小輩，若是在往常，早就在山門口便嘰嘰喳喳圍上來了。聽他提起思追他們，藍忘機眉宇微舒，道：“我帶你去見他們。”

他帶著魏無羨找到藍思追、藍景儀等人時，這羣小輩們除了欣喜地喊了幾聲，就沒別的作了。倒不是不想有更多作，實在是不能。

十幾個人，齊刷刷倒立在檐廊下。每個人都去了外袍，穿著雪白的輕衫，頭朝下，腳朝上，面前的地上鋪著幾張白紙，一方墨。左手撐地，右手執一管筆，艱難地在紙上寫著麻麻的黑字。

因爲不能讓抹額落到地上，他們都滿頭大汗地咬著抹額的尾，因此也不能說話。所謂的“喊了幾聲”，也只是眼睛發亮地嗚嗚嗚了一陣。

看著這些巍巍、搖搖墜的軀，魏無羨道：“爲什麼一定要倒立。”

藍忘機道：“罰。”

魏無羨道：“我知道是在罰。我看到了，他們抄的那是藍氏家訓呢，《禮則篇》我都會背了。他們幹了什麼被罰？”

藍忘機淡聲道：“超出規定期限不回雲深不知。”

魏無羨：“哦。”

藍忘機：“與鬼將軍同行夜獵。”

魏無羨：“嘿！你們膽子可真大。”

藍忘機道：“第三次犯。”

魏無羨了下，心道如此的話，怨不得嫉邪如仇藍啓仁這樣懲罰他們了。只是倒立罰抄已經很輕鬆了。

在這羣年們面前走了一圈，掃了幾眼，稍作檢查，藍忘機對其中一人道：“字。不端。”

那名年咬著抹額，含含糊糊地含淚道：“是。含君。這張我重抄。”

沒被點到的其他人就是檢查過關了，紛紛鬆了口氣。二人離開長廊，魏無羨憶及當年自己罰抄時的困苦時，心生同病相憐之，道：“是維持這樣的作就夠難了，你讓我倒立著我還不一定能寫字。就算我坐著都不一定能寫得端正。”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道：“確實如此。”

魏無羨知道他也想起了盯著自己罰抄的那段日子，道：“你小時候罰抄也是這樣嘛？”

藍忘機道：“從不。”

想想也是。魏無羨心道，藍忘機從小就是世家子弟中的楷模，一言一行都跟用尺子量過似的標準無比，怎麼會犯錯？既然不會犯錯，又怎麼會罰？

他笑道：“我還以爲你那嚇人的臂力是這樣練出來的。”

藍忘機道：“不罰。但也是這樣練出來的。”

魏無羨奇道：“不是被罰那你沒事倒立幹什麼？”

藍忘機目不斜視道：“可以靜心。”

魏無羨湊到他耳邊，語尾上挑道：“那究竟是什麼讓冷若冰霜的含君的心不靜啊？”

藍忘機看看他，不說話。魏無羨心中得意，道：“照你這麼說，從小就這麼練臂力，是不是你倒立著幹什麼都行？”

藍忘機道：“嗯。”

見他垂著眼簾，像是答得有些靦腆，魏無羨越發沒上鎖口無遮攔，道：“倒著幹我也行？”

藍忘機道：“試試。”

魏無羨：“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什麼？”

藍忘機：“今晚試試。”

魏無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