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不喜 480第二十六章 風輕雲淨的石 （二）

“是個空軍的孩子。 ”小梅補充道。

靜漪對小梅的說法略覺納悶。一進門，沙發上坐著的那個年，馬上站了起來，給敬了個禮，道：“小嬸嬸。”

清秀至極的一個小夥子，量並不算高，因為還冇長，但是臉上清楚地印著陶家直係子孫的眉眼特征。

“麒麟兒？”靜漪幾乎失聲道。“陶宗麒！”

“是我，小嬸嬸。”陶宗麒摘了帽子靦。

靜漪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了。

但是看著陶宗麒上的軍裝，“麟兒，你這是……”

“我父親支援我考進了空軍飛行學校。七叔也同意了。小嬸嬸，我會為飛行員的。”陶宗麒微笑著說。這個清秀的年，神態間滿是自豪和喜悅揍。

“可是你才……”頓時有些急了，“你父親和七叔怎麼能同意！你才幾歲？你還在讀書的年紀……而且你是陶家唯一的男孩子，他們是……他們怎麼能！”

陶宗麒笑著，有點靦腆。

還依稀是那個伏在膝頭跟玩笑的兒，已經長的細瘦高挑，非常像陶駿，也有幾分符黎貞的影子。

“麟兒，你……”靜漪心裡有些。

頭腦中因為見到麒麟的驚喜，和被這訊息帶來的衝擊混在一起，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看這樣子，這孩子被陶駿教養的極好；可會不會就是太好了，所以他纔會十幾歲，便要去參軍上戰場？

“不行。”靜漪立即說，“不行，我要同你七叔去說……打仗得我們大人在先，你一個孩子！”

陶宗麒笑了，拉住說：“小嬸嬸，都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七叔先士卒，我怎麼能落後？何況我現在隻是學生，還不到飛機呢。”

“雖然是學生……”靜漪皺著眉。

看到過也聽到過戰爭的殘酷。幾十年來這個國家戰不斷，娃娃兵從來都不是新鮮事。當前線的大批傷亡，需要後方的新鮮往上輸送的時候，年齡便已經不是首要問題。更何況就如眼下的麒麟兒這樣的熱青年，早已把國家放在個人之上……

陶宗麒笑道：“小嬸嬸，我隻有幾個鐘頭的假，得馬上回去。我剛剛回去見過和小妹妹，才知道您回來了，趕來見您。”

靜漪多年冇見麒麟兒，當然是捨不得他馬上離開。

尤其是這麼危險的時候，真不知道從此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

看出擔心，陶宗麒說：“日本人囂一舉拿下全中國，我們當然不會如他們所願。我想這場仗絕不是幾個月能結束的，恐怕要打上幾年。到時候，我也能夠排上用場的。小嬸嬸放心，我不會給陶家丟人的。”

靜漪很想說最希麒麟做的不是他不要給陶家丟人，而是希他能在戰爭中也保全自己。可是麵對這一腔熱的麒麟，說不出口。

靜漪扶著他的手臂，說：“多保重，麟兒。我為你驕傲。”

陶宗麒起來，給敬個禮。

告彆的時候，他擁抱靜漪。

他說：“小嬸嬸，在我心裡，您和我母親一樣。請您多保重。我會平安回來的。”

靜漪忍著淚，送他走。

陶宗麒跳上等著他的吉普車。一班同他一樣意氣風發的年輕的軍校學員在車上，其中還有一個英俊年，對著吹口哨。

靜漪揮手。

知道這些空軍小夥子。

當他們真的在戰場上升空，每一次飛行，抱定的是有去無回。

給了他們一個飛吻，擺擺手，微笑。

他們是孩子，也將是這個國家的英雄……

回到辦公室去，在通訊記錄中翻了半晌，連日曆牌都翻了，也冇找到陶驤的電話號碼。

喊小梅進來，問道：“陶司令的電話？”

梅豔春想了想，說：“我來想辦法。”走過來，拿起話筒來，撥著號碼盤。

靜漪坐下來，聽著在電話裡左轉右轉，兜著圈子，終於將電話要到了第四戰區司令部。小梅捂著話筒，聽了聽，將話筒遞給靜漪。

靜漪接過來時，話筒裡有個乾練的男聲在問：“上校參謀彭正康。請程先生稍等，我請陶司令接電話。”

梅豔春退了出去。

靜漪等著話筒裡陶驤的聲音響起來，立即說：“是我，程靜漪。對不住，這個時候不該因為私事打擾你，但是我實在是不能忍耐——你怎麼能允許麟兒參軍？而且還是加最危險的空軍序列？牧之，他才十七歲！萬一出點事……你怎麼對得起陶家、對得起他父親和母親！”

說完，將電話重重地扣了。半晌，手都冇有挪開。太過於用力，手掌被震的麻疼痛。

也不難想象電話那端陶驤的臉，恐怕是好不了的。可太難了，心好像被什麼著，總要找個人發一頓脾氣纔好……

“小梅，進來下。”靜漪平靜些後，讓梅豔春進來，“明天的會議，討論事項裡加上一條。我們是教會醫院，又是在租界，非常時期，要提前做好到時接收平民和部隊傷員的準備。”

“是，院長。”梅豔春點頭，“院長，外麵有位姓丁的律師先生在等著見您。他冇有預約。我請他預約再來，但是他說是有要事來見您的。如果您不見他，就讓我跟您提一個名字，陳維。”

靜漪聽了這個名字，猛想起來，說：“請他進來吧。”

片刻，梅豔春將一位著長衫禮帽的先生帶了進來。這位先生一進門，便摘下禮帽來，對靜漪深深鞠躬，道：“程院長您好，鄙人丁家。”

靜漪站了起來，說：“丁先生請坐。”

請這位儒雅的先生坐了，等小梅端茶進來後，才問：“丁先生有何貴乾？”

“陳律師所托，來見程院長。”丁家說著，從隨的皮包裡取出一個信封來，“這是當時程院長與陳律師簽署的委托協議，和由他保管的東西。陳律師聽說程院長歸國，本應親自前來，但他於日前在香港染疾，隻好委托我向程院長轉。”

靜漪接過信封來打開，裡麵有已經泛黃的協議書，還有一個絨袋子。

“當年我出國之前，陳律師已經失蹤。回國之後也托人打聽過他的下落，隻是查詢未果。”靜漪此時心波。

“陳律師遇險後，幸被陶司令派人及時搭救，舉家離滬。這是陳律師給您的親筆信。”丁家又拿出一封信來，給靜漪，“陳律師說，這些年他總算不負程院長當年所托。”

“此事連累他了。請代我轉達歉意和問候。日後定當麵致謝。”靜漪說。

“陳律師再三要我轉告程院長，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這是他分事。都是日本人害的，和您沒關係。他得謝陶司令設法保全。如果冇有陶司令，他無論如何完不您的托付的。”丁家說完，看看時間，“程院長，陳律師待給我的，我已全部向您轉達。我不耽誤您了。”

他說完便起告辭，靜漪親自送他出門。

回到辦公室時，小梅正在收拾茶杯。見雙目微紅，小梅不一怔，道：“院長？”

靜漪點點頭，照常辦公。待理完手上諸般事宜，纔對小梅說：“陪我去一趟銀行。”

靜漪隔天和無瑕一同去吉斯菲爾路六號看遂心。陶夫人和爾安都在家中。

往日來雖說陶夫人同也並不熱絡，看在遂心的份兒上，氣氛總算和睦。今日剛剛進門，靜漪便覺得不對勁。無瑕也覺察，靜等上茶的工夫，不聲地給靜漪遞了個眼，悄聲道：“怕是有事。”

果然陶夫人和爾安出來見客，彼此寒暄一番之後，爾安主問靜漪是否見過麒麟兒了。

靜漪見問答道：“麟兒來看過我。”

“牧之怎麼會同意……”靜漪說。

“他開始當然不同意，可是轡之支援。況且麟兒都已經報名檢過了，才同家裡說，哪裡還扭的過來？難道真把他關在家裡嗎？”爾安說著搖頭，“我頂佩服轡之，也得佩服老七——陶家這一代，就這一個男娃，他們就能讚！”

陶夫人說：“要說，麟兒倒真像是陶家的男人，有。”

沉默下來。

靜漪們也沉默。

都想起了陶駟……

很久，爾安才道：“母親這句話說的極是。那您還生氣？您就彆氣了。孩子們有孩子們的想法。”

靜漪聽著這話，著爾安。

爾安端起茶杯，道：“彆說麟兒，生在陶家，他從小就冇想過不穿上軍裝，就是我家這幾個，如今也鬨著要參軍呢。延興在英國的分公司裡做事做的好好的，也已經發過電報回來。若是戰事再發展下去，他要回國參戰的。我讓他安心工作，他還同我舉例說，石敬昌將軍毅然回國效力，連還在英國讀大學的長都一同召回國了呢。他是這樣，延朗延繽更不要說了……金太太彆笑話，孩子們大了，做父母的是管不住了。”

無瑕忙說：“不會。正是傅太太教子有方，陶家和傅家也有這個為國效力的傳統和先例，這個時候孩子們纔會力行。”

爾安搖頭，喝著茶，同無瑕和靜漪細說起來。

此時爾安隻有次子子在邊，都已經在上海讀大學。爾安要他們轉學去香港或者國，他們卻打算參軍。陶夫人因為唯一的孫子麒麟兒被送進了空軍，正在擔心，又被這幾個外孫的選擇弄的心煩不已——已經失去了次子一家三口，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孫子和婿們在為國出力，委實不願這張令寢食難安的名單再度拉長。

爾安勸著母親道：“這個時候，總不能是不讓他們這一腔熱無揮灑。他們有這個國心，我是很高興的。連炤也尊重他們的思想。”

“都是你們，尊重尊重，要自由要民主，你看到如今，自由到長輩意見都不問、連家命都不顧了……”陶夫人皺著眉，麵有些難看。此時恰好延朗和延繽從外麵回來，過來見客。陶夫人看到他們了，“老七在最前線，這也罷了，他從來都是那樣的；可老大在西北，主張卻比他這個在前線的還堅定，連都冇長齊的兒子都寧可送到部隊裡去！這幾個孩子還年輕，知道什麼是流、什麼是犧牲？延朗，延繽，冇看到你們七舅舅一的傷、連耳朵都幾乎聾了一隻？到現在還時不時的被裡的彈片折磨一下子，疼起來覺都睡不著！”

陶夫人大聲說。

靜漪聽了心裡一沉。

爾安見母親發火，並不能勸；兩個孩子雖說在長輩麵前不敢反駁，沉默中卻顯出倔強來。爾安對他們揮揮手，讓他們先下去，轉而對靜漪和無瑕說：“真抱歉。老太太是不拿你們當外人看，發火也不避諱著。”

“沒關係。”無瑕忙說。

靜漪冇出聲。

看到延朗和延繽一轉，客廳門口便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影……是遂心。跟兩個表哥不知在說什麼，兩個年輕人笑著，一人出一隻手來，拉著小表妹的手，讓了會兒鞦韆……遂心笑的開心極了。

爾安給母親倒茶，笑著說：“您老人家每回也都是上厲害，哪一次不是遂了我們的心思？”

“說到遂了你們的心思……還是我的囡囡哦！”陶夫人想起孫兒，一回頭就看到了。拍手遂心過來，瞪了爾安，說：“我是攔不住他們。他們也未必肯定我的話。可我得說，孩子們空有一腔熱的時候，該潑冷水就是要潑冷水。誰說在後方，就不是為抗戰做貢獻了？”

“他們哪裡聽的進去。他們的學校都要撤退到後方去，他們都不願隨著學校撤退呢。”爾安皺眉道。

“真是讓我不知說什麼纔好。”陶夫人說到這兒，歪著頭看遂心，道：“還好囡囡還小，還能留在邊兒……養兒養有什麼好，到頭來誰都不聽你的。囡囡，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