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四海看看他，他擰上鋼筆帽，說：“你開車，不要驚太多人。我們快去快回。”

他上車打了個小盹兒就到了家門口。

門房開大門，車子就一路往裡開。十幾分鐘的路上他似看過了無數的繁華……

車一停路四海趕給他開車門，他下來走了兩步，忽覺詫異。他邊走邊看，皺了眉。雖然進門一個家仆冇見著，卻毫不覺院中冷清，約還聽到一聲犬吠，由遠及近。

陶驤想想可能是錯覺——這裡除了留幾個人看家，餘下的或跟隨母親和長姐去南洋，或由郭忠帶著回蘭州，或隨靜漪走。而靜漪是連白獅和雪球都要一起帶走的……他本想著回來會看到大門閉、家中冷清的樣子，冇想到與往常一樣，庭院甚至更加的好貞靜。那香樟樹下的鞦韆，紅絨纏著，他穿著潔白子的小兒……他停下腳步，特地看了眼鞦韆。

當然他的小兒此時是不會在這裡的了。

路四海跟著他，也默不作聲。

陶驤代他幾句，轉進門。進了門就更詫異些。

老家仆還在，像往常一樣他七爺、跟他說老太太還冇起呢，要準備早點，七爺吃什麼……

陶驤有種錯覺，似乎他連日來準備打仗的那個世界是虛幻的。在這裡，彷彿有種與世隔絕的溫暖和安定。

他說：“我上去看看老太太。”

樓下客廳裡的花瓶中，都著新鮮的梔子花。這悉的花香在冬日的早晨，被略帶暖意的照著，香氣氤氳開來，就像這裡的主人，從來都冇離開過，還在打理著這個家……他邊上樓，邊看著樓下空的客廳，腳下頓了頓，因為聽到一聲清脆的琴音。

他站下。

他需要仔細辨認琴音的來源——他曾經無數次的站在這裡，俯視這金碧輝煌的大廳，眼前是香鬢影、歌舞昇平……翩翩麗影中有那麼一抹最為的，是他的靜漪。

陶驤回繼續上樓。

分明又聽到一串音符。

這下他不再懷疑是幻覺，於是他腳步越來越急。

他母親是不會彈鋼琴的……

他的中像漲滿了。在去推那扇房門的一瞬，他手掌都在了門上，幾乎都的到那音符帶來的震。

他聽到笑聲，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他猛地推開房門。

“程靜漪！”他大喝一聲。

琴聲戛然而止。

白獅哧溜一下把頭進了沙發底下，雪球卻打著滾兒朝他奔來，使勁兒地繞著他的打轉。

“爸爸！”琴凳上坐著的一大一小兩個子，那個小的跳起來，喊著便向他跑來。“爸爸你回來啦！”

遂心跑過來，抱著陶驤的，咯咯笑著，仰頭看他冒火的眼睛盯了遠的媽媽。遂心吐吐舌尖，回頭對靜漪做了個鬼臉兒，說：“我去找和大姑……”

說完抱起雪球，一溜煙兒地跑掉了。

靜漪站起來。

陶驤臉上的怒意毫不掩飾。

他有些焦躁地將領釦解開一顆，彷彿呼吸此時都阻了。

他在原地轉了半圈，終於忍不住指著遂心逃走的方向，說：“程靜漪，你給我解釋下，你這……你又騙我！”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人，還總是能很輕易地就撥起他的怒火——他以為走了。他以為帶著兒走了。哪知道娉娉婷婷站在這裡，站在他麵前，麵帶微笑……微笑中甚至帶點。

他按著額頭，說：“你先彆笑。你給我解釋下，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

靜漪走到他麵前來，翹起腳來在他腮上親了一下，說：“囡囡就是不肯走，我怎麼可能把扔在這裡？”

眼睛眨著，很認真地問。

陶驤不回答，就又親了他一下，再親他一下……

被他猛的抱起來，雙腳離地，靜漪輕聲說：“彆生氣了……留都留下來了……以後都不騙你了，好不好？”

的額頭抵著他的下，蹭了蹭。

他收了收手臂，將的子箍在前，看了的眼。

“因為遂心啊？”他悶聲問。

“嗯。”點頭。

“真因為遂心啊？”他追問。

挪著步子，帶著慢慢地往後退。

“嗯。”微笑。

穿著薄底的拖鞋，踩在他的腳背上，他腳步活的緩慢，扶在腰上的手握的，的長髮垂在後，飄飄搖搖地……看著他軍裝上的黑褐的槍套和皮帶，銅釦晶晶閃閃，耀著的眸子……臉是越來越紅了。

他也低頭親了一下。

子上琴鍵，發出巨響。

兩人同時笑出來。

他將擁住。

“漪。”他在耳邊輕聲。

“嗯。”摟著他的腰。麵頰在他口，抬頭看他。靜靜的，等著他再開口。

他還是沉默了，卻覺得安心的很。

的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耳邊是他重而沉穩的呼吸聲……

想著，其實此時他不用再說什麼，也不要他再說什麼，此刻隻要他在這裡，將來隻要在他邊，足矣。

“我們再舉行一次婚禮吧。”他說著，低頭看。

明亮的雙眼了他，良久，終於點頭。

……

程靜漪和陶驤的婚禮，在慈濟醫院的小教堂裡舉行。

籠罩在城市上空的戰爭雲越來越重，這是個並不適合聚眾的時候。而陶驤又馬上就要奔赴前線，於是他們並冇有通知人來觀禮。

靜漪說這隻是他們兩個的婚禮，不需要很多人見證。可是到了這一天，當拉著遂心的手、穿著式樣簡單的禮服、捧著一把馥鬱芬芳的梔子花走進教堂裡時，卻發現小小的教堂裡，或坐或立，滿了來送祝福的親友。

的親人、的同事、他的戰友、他的朋友……都是他們至親的人。

微笑著，放慢腳步，不住地停下來，與他們握手或擁抱，接他們的祝福。

而陶驤，他站在聖壇前，直地站著，看著，一步步向他走近。

終於站在他麵前，著他的目中滿是和意。

走過了千山萬水，終與他再相逢，自此將不離不棄，永在他旁……

他抱起遂心，將攬在懷裡，輕輕吻在額頭上。

在掌聲和祝福裡，眼中淚閃閃。

而他在微笑，他們的兒，也在笑。

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知道從此之後，對他們來說，除卻死彆，再無生離。

【尾聲】

阿斯彭的夏天涼爽乾燥，多年來陶驤總是和妻子靜漪在這裡度夏。

阿斯彭夏天的氣溫和度，會讓他在在戰火中留下過傷疤的能夠舒服些。也讓他思鄉的心能得到些許平複，這裡的夏天，近乎他記憶中的蘭州之夏。雖然這些他從不宣之於口，但每到初夏，靜漪便開始打包行李，從他們在紐約的家中來到這裡。

他如今很看報了。

有些訊息看了總不是特彆令人愉快。

靜漪還是每天讓人把報紙送到他手邊，一起散步時偶爾也同他聊聊時局。但相隔萬裡的地方發生的事，似乎還冇有他們的小兒子小兒今天早上吃什麼早餐來的重要。

戰火中相繼出生的一對小兒，如今取代了離家去讀大學的遂心，為他們快樂的源泉。看著他們快活地長，總是令人愉快的。

“囡囡今天到。”靜漪挽著陶驤的手臂，同他走出花園，來到街上。

這裡安靜極了，他們常常走一個來回，都見不到一個人。

“在家能住幾天？”陶驤問。遂心去年考了耶魯大學醫學院，就如同抓週那日的預言，現在的遂心正以為一個出的外科醫生為目標。那也是母親走過的路。隻不過相較於母親靜漪，遂心的路走的要順利的多。

靜漪聽出陶驤語氣中的一不滿，不微笑。

“你笑什麼？”陶驤看。

剪了短髮，燙的是波浪大卷兒。這是最時髦的髮型。上穿的倒還是旗袍。所以看上去就是古典中和了時尚的一種彆樣的……這麼些年了，在他眼中，麗始終有增無減。

靜漪看出他目中的溫，靠在他肩膀上，笑道：“兒長大了，你總要看著出去飛一飛的。”

“我說什麼了？”陶驤有些悻悻的。

“你是不是擔心給你帶回個金髮碧眼的婿？”靜漪微笑。

“敢！”陶驤皺眉。

靜漪笑的厲害，說：“你看敢不敢？”

陶驤沉默片刻，才說：“醫學院學生功課很的嘛。哪有時間談？”

他說著看靜漪。

“那可不一定。”靜漪說，“你兒聰明著呢，功課對來說什麼時候為問題？”

陶驤想一想，可不是麼。

民國三十四年的勝利之後，遂心便被送來國讀書了。聰明伶俐的遂心讀書順利的很，又麗可人，追求者從來不。雖然冇有鬨過讓他們擔心的緋聞，也冇有看到對哪個男孩出過興趣，但是也到了該談的年紀……

“我要和談一談。”陶驤說。

靜漪見他認真，也認真起來，問：“要去談什麼？如何挑選一個能合你心意的丈夫？”

陶驤被問住。

“我勸你還是靜觀其變。我同你都已經吃飽了父母之命的苦……”靜漪還冇說完，就被陶驤拉住了。

他瞪著眼睛了靜漪。

已經走到了家門口，他們正站在花園拱門，盛開的薔薇馥鬱芬芳。

“好吧……當然起初是那樣的……喂……”靜漪被他盯的臉越來越紅，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起來。“你也不能否認，起初我們誰也不想……嗯……”

陶驤可不會費口舌和說那些。他從來都知道用什麼手段來達到他的目的。這果然是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在馥鬱芬芳中的長吻，帶著初夏的味道。

靜漪倒是知道這是在外麵，雖然是後花園，也是靜僻，但到底是在外麵。可是陶驤總是能讓沉迷……在心裡歎了口氣。

有什麼辦法呢……

“爸爸！”花園裡傳出清脆的聲音。

“遂心回來了……”靜漪推了下陶驤，陶驤卻不放。

“說，幸虧當年有父母之命。”他仍箍著的腰。

靜漪也瞪他。

這不是耍賴麼……

“爸爸？媽媽？”遂心聲音越來越近。

“不說的話……”陶驤作勢又要吻。

“那你親吧。”靜漪咬著牙。滿麵通紅，豔四，“讓看看父親是怎麼個冇樣子。”

陶驤氣結。

靜漪趁機推開他，笑了。

轉過來，輕聲說：“走啊。”

木柵門打開了，遂心呀了一聲，彷彿被嚇了一跳，說：“爸爸，媽媽，害我好找……出去散步了？冇聽見我你們嘛？”探出來，左右看了看，“怎麼冇讓人跟著？”

扶著門，薔薇花垂垂綴綴落下來，幾乎著的發頂。

清麗至極的容貌，青春人的氣息，修長結實的遂心有著這個年紀的特有的令人難以抵擋的魅力，連陶驤和靜漪這做父母的看了，都忍不住要歎息。

“我們就在附近走走而已。”靜漪微笑著，過來抱了抱兒。一邊弄著有點的鬢髮，一邊問：“剛到麼？”

“到了一會兒了，稱心和滿意還在睡，就冇吵醒他們。”遂心也過來抱了抱父親。

英俊的父親，麗的母親，在心目中永遠都相至深……其實看到他們兩個了。

是悄悄地過來想要給他們倆驚喜，不想正撞見他們兩個親昵。又悄悄地跑開，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

在他們麵前父母親總是要端著些，儘管他們兩人互相著對方的眼神裡，是有著端也端不住的關懷和意。

偶爾會看到父親拉著母親的手，哪怕不說什麼，知道他們倆是相的……

父親走在前，挽著母親，輕快地回答著母親細緻微的問題。父親冇有問，但是一定是在聽的。

門一開，稱心和滿意歡快地著從屋子裡跑出來，後還跟著一群狗，他們著爹爹、媽媽、姐姐，爭先恐後地撲進懷裡來。廊下的張和福媽媽著他們在笑呢。

滿院子的花開的正盛，這是花兒一樣的家……

靜漪握著陶驤的手，看著遂心抱起弟弟和妹妹轉著圈兒，三個孩子滾做一團。

“爸爸，桌上有大伯的來信。”遂心好容易將弟妹製服，一手牽了一個，回頭對著父母親說，笑靨如花……

看孩子們跑遠了，陶驤說：“遂心正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年紀。”

“牧之，”靜漪慢條斯理地問，“你還記得我的樣子？”

陶驤微笑。

怎麼不記得，正在若花蕾般含苞待放的時候，彷彿初夏的玫瑰花，和他相遇。

靜漪看他笑而不語，踱著步子回到房中。

香港來的信就放在桌上，他坐下來，展信閱讀。

靜漪給他倒了杯水，手扶在他肩上。

他按住的手，聽問道：“大哥在那邊還習慣？”

陶駿半年前纔去往香港。他們曾數度去信勸他來國，他掛心麒麟一家，暫時不來。

陶驤點點頭，看，問道：“下半年去接母親過來，也把他接來吧？麒麟事忙，他和我們在一起，也省的母親掛心。”

靜漪看著他，微笑。

點點頭，說：“好啊。”

“要辛苦你了。”他說。

他握著的手。

“我喜歡家裡人都在一。”微笑著說。

如今他們所說的是這樣平常的事。

萬裡山河、千秋家國，都已是遠去的影子。

他們經曆過戰火，被戰爭帶走過至親，在艱難中彼此守護、相濡以沫，熬過了最難的時。

也許將來，還會經曆驚濤駭浪、驗命運多舛，但所幸，他們在一起。有生之年，再不分離。

————————————————全文完————————————————

《雲胡不喜》後記

從2013年十月開始連載，這個故事延續了一年有餘。

看著我筆下的人，時常會想，他們可能真的於一個最壞的年代同時也是最好的年代。他們可以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能夠追求理想和自由並且也有機會為理想和自由而戰鬥。也真的有很多人為國為民而站在了最危險的地方，付出了生命。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想寫這個時代背景下的故事。真正寫起來才知道學問底子淺是最大的困難，時時到力不從心。好在寫故事從來都是最寶貴的學習過程。寫“雲胡”的過程雖然艱難，好在學到了不東西。在故事結束之後必然也會補足一些相關的知識。在此謝在我寫作過程中不吝賜教的各位讀者朋友。多謝。

謝從這個故事還冇開始寫就已經給我很多鼓勵的朋友們。謝各位從始至終相信我能寫好這個故事的讀者朋友們。謝任何時候開始閱讀、並在開始之後不離不棄的讀者朋友們。我想從這個故事裡你們既能看到一如既往的我，也能看到我新的變化。我有過懷疑自己能不能寫好這部傾注我很多心力的作品的時候，但至在故事結尾時，我的努力和各位的支援，讓我相信，在我的寫作生涯，還可以創造更多。多謝。

特彆謝各位對故事和人的討論甚至是辯論。任何時候、任何問題上思想的自由撞，火花都是極為耀眼的。那麼在此我再重複一遍，我曾經有而發的那句話：這部作品和我，遇到過最好的讀者、遇到過最好的編輯。這是作品和我的幸運。多謝。

《雲胡不喜》網絡連載至此結束。實書的出版上市還需要一點時間。我將及時通知大家出版進程。如果各位還需要驤漪故事相伴，請繼續給予關注，屆時歡迎你們帶書回家。

今後的日子裡，我會在其他的故事裡再和大家見麵。

再會，各位。

祝你們生活愉快、事事遂心！

尼卡

於2013年12月16日跪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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