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不喜 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四十四）

“是，十小姐。”程僖答應著。

司機卻說：“這條路有點不好走。可能得多花點時候才能過去。”

靜漪冇說什麼。累的有點不想開口了。就聽程僖說，往下難民會越來越多地湧進上海。上海灘從前是魚龍混雜，再過段日子，說不準會是什麼樣，真讓人擔心。

程僖或者不是有意說的，司機也隻是應聲。靜漪卻撥開車窗簾子，看著街上——還是早晨，街上人不算多。迅速掠過的人影，總有些倉皇失措的意思……手按著皮匣子。

“車子在前麵老大房門前停一停，我買點老太太喜歡吃的點心……阿僖，九哥定了時候走？”靜漪問道。

“九爺說等十小姐回來，他同您見了麵再走的。不然他不放心。九爺現在海格路他的住。您要不要順路先去見見他？”程僖忙說。車一停，靜漪要下車，他就問靜漪要買什麼，他負責下去買。

靜漪說：“我去吧。老太太吃新出爐的棗泥糕，要是冇有，我挑點兒彆的。”

也知道程僖是不想多麵，以免招來麻煩。不過也像以前一樣，開口吩咐，程僖即便反對也照辦不誤。於是下車來，程僖就跟上。鋪子早起剛開張，夥計剛剛卸下來門板，過玻璃窗已經看到裡頭的人們在忙著，香甜的氣味更是撲麵而來，令人垂涎。

但是圍著玻璃窗站著一些著破舊的孩子，從高到低個頭兒不一，著玻璃窗往裡看，夥計過去驅趕他們。靜漪諳滬語，聽得懂夥計罵人的話是頗為難聽的。

腳下一頓，眉頭便皺了起來。程僖看神，忙說：“十小姐，十小姐？管不了這麼多的……還是快點買了東西回去吧，老太太和囡囡在家不定怎麼著急呢……”

靜漪問：“街上的流民可是越來越多？”

住在法租界，出最多的除了醫院，最多也就是英租界。租界裡雖然也因為時局的原因，居民很有些變，更有些日本人趁勢的況，到底看到這些平民的況還是些。邊走，邊看著和夥計推搡間走遠的年。

“是。可憐也可憐不過來。”程僖低沉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緒。

靜漪看他一眼。也許是見得比多，程僖也顯得比鎮靜沉著的多。

靜漪也不多議論，低了頭往前走。

看到靜漪，夥計忙替推開門，很熱地請。

鋪子裡香氣更濃，饒是靜漪剛剛用過早點了，也難免被這糕點的味道引的想要來一點。

在鋪子裡轉了轉，站在櫃檯前，讓夥計給包棗泥糕，說：“一斤一包，兩包一提，店裡現在有的，都給我包上。”

夥計手上撚了張紙鋪到櫃檯上，聽說，很利索地應承著，夾了棗泥糕，回頭喊著同伴，要他們把後頭剛出爐的棗泥糕也都抬出來，櫃檯裡頓時忙碌起來。

程僖先是有些詫異，馬上領會靜漪的意思，不歎口氣，說：“十小姐……您還是這麼著啊……”

“怎麼著？”靜漪問著，對端了一隻托盤請品嚐店裡其他點心的夥計微笑搖頭。

“心善。”程僖笑著說，“我還想著從前的事兒，老爺帶九爺和您一起去逛廟會，您就非得把人賣糖人兒的騾子拉回家。說賣糖人兒的不給騾子吃的，把騾子的缺皮的。老爺說那不是的，是騾子到了時候得褪的，冇褪好，瞅著就是那副樣子——其實賣糖人兒的確實也是窮苦人，您打小兒見咱們家的牲口都是油水兒的，哪兒見過喂的不好的，就是褪兒褪的難看的很——老爺怎麼說您也不聽，愣是把人騾子給買回去了。回頭看見一群駱駝，九爺就說咱們可彆再買駱駝了。那群駱駝才瘦的不樣兒呢……您還記得這事兒嘛？九爺前幾日還和姑爺說起來，姑爺說這像是您乾出來的事兒呢。”

靜漪聽著聽著，忍不住問道：“這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我怎麼不記得這茬兒了？”

程僖嘿嘿一笑，說：“有年頭了，我想著您也就是七八歲的樣子。這些事兒您可不止乾了一樁，不記得也是有的。大表爺有一回了他的馬一鞭子，的有點兒狠，您可也是好幾日冇同他說話。大表爺跟您這兒賠了多不是啊……”

“喲，這……九哥也跟姑爺說了？”靜漪問。這事兒倒是記得……這都是什麼年月的事兒了，九哥怎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跟陶驤說啊。

“說了。還說，當初……”程僖不說了，隻嘿嘿笑著。

靜漪險些要翻白眼了。不用說，九哥這是弄不好，把當初趙家想讓給大表哥做媳婦兒的玩笑話也說了。這到底是不是親哥哥呀……這親哥哥，還是瞧不得陶驤心裡舒坦是吧？他也不想想，陶驤心裡不舒坦，可得怎麼哄啊——“看我不……”靜漪手提了一提棗泥糕，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程僖捂。

靜漪也笑了。

程僖這樣子，讓想起小時候，九哥的這個小跟聽差，因為換牙怕醜，說話總是抿著，一笑便捂……笑著說：“一晃這麼多年了。不知道再過幾十年，你們還能記得幾樣這些小事兒？”

“老爺都還想著呢。”程僖見冇生氣，笑著說。“有時候九爺吩咐我去給馮家老太爺老太太送東西，趕上老爺跟馮家老太爺一喝茶，就聽著老爺跟老太爺說話，就說您小時候的事兒……十小姐，您還是早點兒過去吧。您的事兒固然重要，國家啊民生固然重要，就馮老太爺和老太太，跟前兒不也就您一個親人麼？您想想他們哪。”

靜漪盯著櫃檯裡的夥計們飛快地稱重、包裝點心，好一會兒，才從手袋裡拿出一卷鈔票來，給程僖道：“結了賬，讓人拿出來，給門口那些孩子們分了，一人一提……聽見了？我先上車。”

“是，十小姐。”程僖答應著，送靜漪出來。

夥計謙恭地給靜漪開了門，請慢走。

靜漪出門來，看了這清秀的小夥計，忍了忍，到底還是回頭跟過來同打招呼的掌櫃的說：“您這鋪子雖說是有鋪子的規矩，可那還是些孩子，若不是了，誰肯遭這個白眼呢？聞聞味道總……”

“程先生當心！”“十小姐！”

靜漪就聽見幾人同時出聲，人還在鋪子門口，被人猛然間推了一把，趔趄幾步倒在地上，眼前人影一晃，手中一空，人就倒在地上，頓時膝蓋手掌劇痛。

聽見一陣吵嚷，有人將扶了起來問十小姐傷到哪裡冇有、又喊著把人帶過來……站起來，整理著，看到程僖滿臉通紅、一臉怒意地對著後怒喝：“天化日之下居然了搶，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阿僖！”靜漪挽著手袋，喝止程僖。

程僖住了聲。

靜漪看著被隨從扭著到跟前的這兩個“劫匪”，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他們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也不掙紮，隻是看著，其中一個，被扭著手，還是死死攥著一截麻繩——是那提點心上的繩子。點心包早就碎了，散了一地。

“放開。”靜漪說。

“十小姐，您先上車吧，這兒事我理。”程僖說。

靜漪著這兩個年。他們都臟乎乎的，瘦的很。

不出聲，程僖也不敢催。

街那頭跑過來一群衫襤褸的孩子，大大小小的，被隨從們見不好，統統逮住，吵鬨一團。

“你們是一起的？”靜漪問。

的聲音出奇地溫和。

麵前的年不出聲。

“沒關係，點心就算我自己弄丟的，不追究你們。告訴我，你們從哪兒來？”靜漪又問。

“山東。”終於有一個孩子開了口。

“啊，遠的地方。”靜漪說。手過去，了這孩子的頭。看到他帽簷下潰爛的傷口，心裡也就有數了，就冇有再問下去，而是從手袋裡取出一張名片子來，遞給這孩子，“你上有傷，得好好兒治。帶著這張名片子，來慈濟醫院找我，或者博文學校，會有人收留你們。記著，孩子們，任何時候，搶都是不對的。失去家園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做人的骨氣。”

說完，示意隨從放開他們，轉過頭來對程僖說：“我先上車。阿僖，你看著把點心分給他們。彆為難他們。”

“是，十小姐。”程僖強著火，也不得不按著靜漪的吩咐來。

靜漪倒是始終平靜，隻是坐下來之後，傷火辣辣地疼。

也不去看那些孩子到底怎麼樣了，等程僖上了車，便一路往多亞的公寓來了。

開門的李嬸看到，慌的都忘了問好，張口便失聲喊道：“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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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仍是晚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