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還記得在金泉水邊,用骨壎吹奏的曲子,輕靈,飄渺,叩著心最深的某個地方……
往昔的一切隨著琴曲從心中流淌而過。
曾經有過多次的生死相隨,此時此刻,他又怎麼會讓孤而行。
霍去病已經不必再多說什麼,一切盡在琴音之中,子青已然明瞭他的心意。
屋外的人靜靜站著。
衛伉、締素、邢醫長、還有遊繳們。
衛伉忽地轉過頭,朝締素嚷嚷,聲有哽咽道:“站著幹什麼,還不趕去想法子湊齊藥材。”
締素用手狠狠了臉,飛奔上馬而去。
邢醫長立在原地,無限蹉然地嘆了口氣。
夕西下,締素依然在道上馳騁著,運送藥材的車隊就在他前頭不遠。
鳴裡,陋室之中,琴音嫋嫋,平靜而安樂。
子青就半靠在霍去病的背上,上的紫黑斑已經蔓延到了手背上。
“將軍,子青先行一步。”輕輕道。
霍去病琴的手指微微一滯,片刻後,他點頭聲道:“好,去病隨後就來。”
琴音不絕於耳,直至日落。
三日後,衛伉返回長安,向劉徹稟報驃騎將軍死訊。
劉徹悲慟不已,發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爲冢像祁連山,諡號景桓侯。其子霍嬗接替冠軍侯爵位,賜表字子侯。
尾聲
三年之後,驚蟄。
正是雷雨過後,蒼穹水洗般湛藍明淨,一抹彩虹掛在天際。
蓋在井臺之上防雨水的兩塊木板被揭開來,老舊的陶製尖底汲瓶落井中,軲轆吱吱呀呀地響著,水被拎上來,倒旁邊木桶之中。如此這般上上下下七八趟,方纔打滿了兩桶水。
一布褐打扮的霍去病練地套上扁擔,往肩膀上一擱,擔起往前走。井臺上溼漉漉的,而他的腳步極爲穩健,並未有毫打。
旁邊,一個梳著總角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躥過來,“先生,先生!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向孩子,也不說話,微微挑起眉。
剛行至家門口,他停下腳步,正推門,忽聽得馬車聲響,轉頭向東邊去……一輛馬車正朝著這裡駛來,車伕戴著斗笠,得低低的,也看不清面貌。
似有所,他放下挑水的擔子,著來者。
馬車在距他還有一丈遠的時候方停下來,車伕手將斗笠略擡了擡,出面目,正是衛伉。
“到了麼?”馬車簾傳來一個聲音。
“到了。”
衛伉忙答道,同時掀開車簾,攙扶著一位發有銀的老婦人和一個孩子下馬車來。
霍去病定定地看著那婦人,目中泛起水;那位老婦人亦是如此,將他著,泫然泣言又止;獨獨孩不明就裡,只顧著四張。
“此間多有不便,我們進去說話!”衛伉忙道。他停好馬車,推著他們進門去。
霍去病回過神來,推開門,先將水挑進去。衛伉扶著老婦人,領著孩隨後跟進去。
木門剛剛關好,霍去病雙膝往地上重重一跪,正跪在老夫人面前,“娘,孩子不孝!”
衛兒憐地出手,著兒子又黑又瘦的臉,又不敢相信般了又,彷彿要確定眼前的兒子確實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喃喃道:“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
“孩兒不孝!孩兒不孝!”他聲音哽咽著,將頭抵在孃親上,任由孃親挲著自己。
裡屋的子青聽見靜,出屋來,看見衛兒與那孩皆在院中,驚喜地怔住,轉而快步上前,半跪著摟過那孩,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喜道:“嬗兒!你是嬗兒是不是?!”
孩直往衛兒後躲。
衛兒含淚笑道:“傻孩子,你整天嚷嚷著要找孃親,現下孃親就在眼前,你還躲什麼?”
“是我孃親?”
“是啊,還有你爹爹。”
嬗兒疑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大人,慢慢出小手,試探著在子青臉上一下,然後了,忽地咯咯笑起來,響亮地喚了一聲:“娘!”
只這一聲,子青淚如泉涌。
“娘,抱!“他清脆道。
子青將小小的孩子懷中,失而復得地珍惜著。
裡屋有個的娃娃搖搖擺擺地走出來,聲氣地喚道:“爹爹,爹爹……”
霍去病搶先一步將抱起來,抱到衛兒面前,笑道:“瞧,您的小孫,曼兒。”
衛兒手抱過來,看這娃娃雕玉琢,眼睛圓溜溜地看著自己,又驚又喜,朝衛伉嗔怪道:“你怎麼沒告訴我還有個小孫?”
衛伉笑道:“這事我也不知道,上回見面的時候還沒呢。走走走,怎麼都站著說話,咱們進屋去!”
當下,霍去病抱起嬗兒,衛兒抱著曼兒,大家都進屋去。
茶湯沸騰,熱氣上升。
衆人彼此講述著當年別離之後的事。
霍去病一直陪坐在母親旁,道:“……藥材送來的時候,青兒已經陷昏迷,命懸一線,湯藥都是灌進去的,當真是好險。”
“幸而還是救回來了,”衛伉道,“是我出的主意,索就回稟陛下他們都已經死了。”
“你們的膽子還真大……”
衛兒猶記得自己聽見兒子死訊那瞬的覺,彷彿天塌地裂。
“孩兒不孝,此舉全因不得已,陛下不肯饒過青兒,定要死,我們也只能出此下策。再說,若我還在朝中,陛下又要著我出戰,我真的倦了……”霍去病朝母親歉然道。
子青舀了茶湯,恭敬地呈至衛兒面前。
衛兒打量著他們所住的屋子,簡陋得很,與昔日的驃騎將軍府相比起來自是天差地別,又想起方纔霍去病自己挑水,嘆了口氣道:“你們這日子過得也委實苦了些。”
“茶淡飯,未嘗比不過錦玉食。”霍去病微笑道:“我每日教亭中孩子們讀書習字,日子過得比在朝中時平靜安逸。”
子青又舀了茶湯,呈給衛伉,謝道:“將嬗兒帶來,很不容易吧?”
“這事我兩年前就答應過你們,卻一直等到現在纔好不容易等到機會。驛館大火,我便將嬗兒了出來,用另一孩子首來替代,才總算是弄妥此事。”衛伉道。
“會不會給你惹什麼麻煩?”霍去病問道。
“放心,我弄得乾淨妥當。陛下又去了淮南,沒人會來追究此事。”
霍去病方纔稍稍放心,又關切地問道:“舅父子可還好?”
“他還是老樣子,近年來愈發喜歡一個人待在梅園裡擺弄棋盤,朝中的事也不太理會。”
霍去病輕輕嘆了口氣,“他可惱我?”
“這事我一直都瞞著他,直到去年纔敢說,可他像是早就料到了,只說了句‘這孩子……’就再沒問過半句。”衛伉奇道。
想著舅父說這句話的神,霍去病忍不住微微笑開。
一時已近日暮,衛伉還得帶著衛兒再趕回去。
霍去病、子青帶著嬗兒、曼兒立在夕下,目送馬車遠去。
“爹爹,你好久都沒有回家去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去?”嬗兒問道。
霍去病將他抱起來,“我們的家就在這裡。”
“不對不對,我們家在長安,很大很大的房子纔是。”
“不管是什麼房子,不管房子在哪裡,只要爹爹和孃親在,就是家。”
霍去病拿下蹭著嬗兒,抱著他進屋去。
子青牽著曼兒,也隨後進去。
暮中,炊煙四起。
徵和四年,劉徹終於幡然悔悟,深愧之前窮兵黷武,致使天下百姓流離失所,頒《臺罪己詔》,其中寫道:“朕即位以來,所爲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靡費天下者,悉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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