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鎮不大,卻是大荒非常特殊的一個地方。
清水鎮外從北到南,羣山連綿,地勢險惡,自天然屏障,神農國被滅後,不肯投降的神農國將軍共工率幾萬士兵佔據了清水鎮以東的地方,與黃帝對抗。
清水鎮西接軒轅,南鄰高辛,東靠共工義軍,既不屬於軒轅黃帝管轄,也不屬於高辛俊帝①管轄,所以,清水鎮漸漸地變了一個三方勢力夾雜,三方勢力卻都管不了的地方。
在清水鎮,沒有王權、沒有世家、沒有貴賤,更沒有神與妖的區別。
只要有一技之長,不管你是神還是妖,不管你從前是還是匪,都能大搖大擺地在這裡求生存,沒有人追問你的過去。漸漸地,各種各樣的人都會聚到此。
因爲幾百年的戰爭,鮮、、生命孕育了很多鑄造師和醫師,清水鎮的兵和外傷醫在大荒都小有名氣。
有了鑄造師,有了醫師,自然有了來鍛造兵、尋訪醫師的人;
有了男人,自然有了娼;有了人,自然有了鋪子、脂店;有了男人和人,自然有了酒樓茶肆……
也不知道到底是生蛋,還是蛋生,反正現在的清水鎮人很多、很熱鬧,完全不到這裡是兩軍對峙的前沿。
回春堂是坐落在清水鎮西的一個小小醫館,清水鎮是個強者生存的地方,因爲競爭激烈,醫館尤其不好開。麻子和串子告訴葉十七,也曾有人想踢館,但老木是軒轅逃兵,雖然是最低等的神族,可好歹有幾分靈力,對付一般人足夠了。小六醫一般,那些大醫館不屑搶回春堂的生意,所以回春堂的生意不好不壞,勉強地維持著五個人的生計。
兩年多過去,十七看上去依舊瘦弱,但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挑水、劈柴、種藥、磨藥都能幹,尤其是記憶力十分好。
麻子和串子跟著小六已經十來年,很多草藥依舊記不住,十七卻不一樣,不管什麼藥草,只要小六給他講解一遍,他就能牢牢記住。
漸漸地,小六不管去哪裡,都帶著他,力氣大、記好、沉默寡言,吩咐什麼做什麼,簡直是殺人放火做壞事的首選夥伴。
晚上,吃過飯,五個人聚在一起,在麻子和串子的強烈要求下,小六仔細數了一遍他們所有的錢,嘆氣,“清水鎮裡男人多人,找個人偶爾睡幾次,花點錢就能在娼館買到,但娶個媳婦天天睡卻很難。
短期看來,去找娼睡覺比較劃算,可從長期來看,卻是娶個媳婦回來睡更省錢。”
麻子和串子都呆滯地看著小六,老木一張老臉皺得和朵花一樣,十七低垂著眼,脣角微微上翹。小六問麻子和串子:“你們是願意現在起偶爾去睡呢,還是再忍幾年,等存夠錢天天睡?”
麻子嚴肅地說:“六哥,媳婦不是用來天天睡覺的。”
“你花了大錢娶了媳婦回來,卻不願意和睡?”小六簡直要拍案而起。
“當然不是,我是說不僅僅是爲了睡覺,還是爲了一起吃飯,能說話,有個伴。”
小六不屑,“我和你一起吃飯,和你說話,一直陪伴你,你爲什麼還想要娶媳婦?”
“因爲媳婦能陪我睡覺,你不能。”
“那娶媳婦不就是爲了睡覺?”
麻子無力地趴下,“好吧,就算是爲了睡覺吧。”他抓住串子的手,規勸道:“你別聽六哥的胡言語,耐心存錢,自個兒的媳婦比娼好很多,不是爲了睡覺。”老木邊笑邊拍麻子的肩,“別發愁,我和六哥兒會給你們存夠錢的。”
麻子和串子回屋睡覺,十七也被打發回了屋子。
老木和小六商量,“串子還能等待,麻子的婚事卻不能拖了。
你也知道麻子和屠戶高的姑娘看對了眼,我們如果再不下聘,麻子瞅好的媳婦就要飛了,我琢磨著進一趟山,挖些好藥草,如果僥倖能挖一兩株靈草……”
小六擺了下手,“山裡是神農兵的地盤,你個軒轅的逃兵進山不是找死嗎?況且你對那些花草也不瞭解,我去吧。”
老木琢磨著說:“共工軍紀嚴明,從不濫殺無辜;普通平民上了神農兵也不怕,可是那個軍師相柳,卻不好相與。傳聞他是隻九頭妖,天生九條命,綽號九命,手段十分狠辣。”
小六笑,“我又不是去刺探軍,只是去挖些靈草,他再狠辣,也要遵守軍紀。何況,我本不可能到軍師相柳這種大人。”
老木想著的確是這個理,他打了半輩子的仗,別說九命相柳,比九命再低好幾級的軍也沒見過。
他放下心來,叮囑小六一切小心,能去的地方就去,不許進的地方千萬不要進。如果挖不到靈草,回來後再想辦法。
小六怕麻子和串子阻攔,沒告訴他們,準備好後,天還沒亮就出發了。
哼著小曲,啃著爪子,小六走著走著,突然覺得不對,回頭一看,十七無聲無息地跟在他後。
小六揮揮手,“你怎麼跟著出來了?我要去山裡挖草藥,你趕回去吧。”
說完接著往前走,不想十七並未離開,而是依舊跟著他。小六叉著腰,提高了聲音:“喂,我讓你回去,你沒聽到啊?”
十七安靜地站住,低垂著眼,用沉默表達了堅持。
也許因爲一開始的緣起就是憐惜,小六很容易對他心,問道:“你是神農的逃兵嗎?”
十七搖了下頭。
“你是軒轅的士兵嗎?”
十七搖了下頭。
“你是高辛的細作嗎?”
十七搖了下頭。
小六笑道:“那你可以進山,跟著吧。”
十七把小六背上的筐子拿過去背上,手裡提著小六裝零食的小竹簍子。
小六啃完一個爪子,十七沉默地把小竹簍子遞過去,小六又拿了個鴨脖子,啃完鴨脖子,剛準備把手往服上蹭,一塊乾淨的帕子已經遞到了眼前,小六嘿嘿一笑,乾淨手。十七把一個葫蘆遞給他,小六喝了口梅子酒,打了個飽嗝,覺得這小日子真他孃的過得愜意啊!兩人快步走了一天,傍晚時分已經進了山。
小六找了個接近水源的避風地休息,用藥撒了個圈,對十七說:“山裡怪多,晚上不要出這個圈。我去打水,你去撿點乾柴,趕在天黑前回來。”
小六打完水,採了一些野蘑菇野蔥,回去時,看十七還沒回來,正想去找他,十七揹著一堆柴,手裡拎著一隻山雉回來了。
小六樂得眉開眼笑:“你生火,我給你做好吃的。”
小六把山雉收拾乾淨,把野蘑菇和野蔥填到山雉肚子裡,抹好鹽,灑了點梅子酒,用大葉子把整隻山雉包好,封在黃泥裡,埋到篝火下。
小六又作麻利地架了個簡易的石頭竈,用帶來的陶皿熬野蘑菇山雉臟湯。
十七沉默地看著他忙碌,小六邊用木勺攪拌著湯,邊笑著說:“我在山裡混了好幾年,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過,在山裡跟著我,保你吃的好!”
算著時間到了,小六把燒得堅的泥塊撥拉出來,用力一摔,泥土裂開,撲鼻的香氣,小六把山雉分三份,一份包了起來,放到揹筐裡,略大的一份給十七,“必須吃完,你太瘦了。”小六啃著自己的那份,邊吃邊看十七,十七依舊是那樣,一舉一都優雅清貴,好似坐在最好的食案前,品嚐著最的宴席。小六悵然地嘆了口氣,“十七,你遲早會離開。”
十七擡眸看他,“不、會。”
小六笑笑,喝完蘑菇湯,衝到溪水邊去洗手漱口。
清晨,小六醒來時,十七已經生了火,燒好熱水。小六把昨夜剩下的山雉剁塊,放進熱水裡煮湯,從揹筐裡拿了塊大餅,和十七一人一半,就著熱湯吃完,滅了篝火,繼續爬山。
小六帶著十七,一路走一路尋找草藥,一般的草藥都不採,只那些不常見的,他纔會小心摘下,放進揹筐。
連著走了三天,他們已經進深山。
小六蹲在地上,盯著一小坨糞便,眉頭微微蹙著,好似有什麼難以決定的事。十七揹著他們所有的家當,沉默地看著他。
小六想了一會兒,站起說:“你在這裡等我,我要獨自去找個東西。”
十七沒有點頭。
小六走,他也走。
小六瞪他,“你說過會聽我的話,你如果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
十七默默地凝視著他,從樹梢下的一縷,清晰地照出他鬢角的傷痕,他眼裡有淡淡的憂傷。
小六心了,走近了兩步,想拉十七的胳膊,又惦記起他還有些排斥的,只拽住了袖,“十七最乖了,又聽話又能幹,我不會不要你。
不讓你去,不是因爲有危險,而是那鬼東西太機靈了,一點氣味就會驚走它,遠遁千里。
只能用它的糞便抹在上,才能接近它。糞便不夠,只能我一個去。你在這裡等我,我若捉不住立即回來。”小六歪著頭,笑瞇瞇地看著十七,十七終於點了下頭。
小六抓起地上的糞便,特意走遠了幾步,小心地塗抹在的上,邊塗邊對十七說:“是不是有點噁心?
在你出生長大的環境中從來沒見過吧!其實沒有那麼髒了,不好藥材都是的糞便,月砂也是野兔的糞便,白丁香是麻雀的糞便,五靈脂是飛鼠的糞便……”
小六一擡頭,十七就站在他旁,小六愣了愣,忘了下面想說什麼。十七把小六的袖子理好,低聲說:“小心!”
小六大剌剌地笑道:“我一個人在山裡待了很多年,了時,連千年蛇妖下的蛋都被我來吃。兇禽猛對我而言,實在不算什麼危險,說老實話,再兇猛的怪也沒有人可怕……”小六束了束腰帶,瀟灑地揮揮手,“我走了。”“我、等你。”樹下的十七站得筆直。
這世上誰都不可能等誰一輩子,小六不在乎地笑笑,一躥一跳,人就消失在了樹叢中。
小六想捉的東西朏朏②,形狀像貍貓,有一條白的長尾,把它養在邊,能讓人忘記憂傷,很人族的貴族歡迎,是能賣大價錢的異。小東西沒有什麼攻擊力,可十分機敏靈活,又生狡黠膽小,只要察覺一點危險,就會奔逃遠離,很難捕捉。不過,小六自然有對付它的方法。朏朏喜聽的歌聲,若有憂傷的歌唱,朏朏就會被歌聲吸引,子忍不住接近,想讓忘記憂傷。小六選了個合適的地方,佈置好陷阱。
他跳進泉水裡,洗去上的糞便,爬到石頭上,抱膝坐下。石塊被太曬得暖融融的,小六一邊曬著太梳理頭髮,一邊輕聲歌唱:君若水上風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相惜
相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鳥
妾似水中魚
相忘相憶
相忘相憶
……
歌聲悅耳,憂傷縈繞,朏朏被歌聲吸引而來,剛開始還很膽小,謹慎地藏在暗,待不到危險時,它無法抗拒令人忘憂的天,忍不住出子,吱吱鳴。
小六一邊綰髮髻,一邊凝視著它。它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憨態可掬,煞是可,一邊鳴,一邊甩著白大尾,時不時還翻個跟斗,踢踢小,用小爪子拍拍自己的膛,做出各種逗趣的樣子,逗他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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