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真城的這一日,整個皇城轟,不若當初皇帝北巡迴城時的冷清景象,十里長街人聲鼎沸,各商鋪酒樓張燈結綵,百姓夾道歡迎,舉城歡慶。皇帝親率百出午門迎候,自開國以來,此禮遇的唯只霍真一人而已。
臨到午時,三聲禮炮從東門響起,霍真穿魚鱗金甲,騎駿馬,帶八百親衛隊列隊城,百姓歡騰,行人來往奔走相告,盛況空前。
城的兒郎鐵甲紅襟,莊嚴肅穆,列隊隆隆而過,如初生的驕般充滿剛之,這一刻是他們一生中最燦爛的勝景,而他們中本應最有資格列隊其中的人,卻不在此。
焦閣老對霍時英說:“你要低調,沉潛,人這一生或許總要輝煌那麼一次,但你的輝煌不在那裡,或許也不在你堂堂正正的登上金鑾殿的那一刻。”那一刻垂暮的老人眼裡的神是那麼的深沉。
當時他們正在迴廊下,席地擺著酒菜在小酌,霍時英對著老頭笑笑,什麼也沒有說,著庭中開的繁盛的桃花目悠遠,思緒飄渺。
霍真城的那一日霍時英得了大半天假,巳時從焦閣老家出來,帶著小六去了東市,東市是販夫走卒的聚集之地,此也是一個集市,每日從一到寅時這裡就開始熱鬧,賣菜的,賣的,賣的,賣新鮮魚,蝦,河蟹的,小販林立於此,臨著一條河,河上一座橋,白定橋,橋下兩邊通著兩條街,橋東賣油鹽醬醋,炒貨,胭脂鋪等各種小商鋪林立,橋西,道窄,因小販賣的都是生鮮活,路面常年的污穢,從清晨起這裡就煙氣濛濛,最是人間煙火的聚集之地。
這一日這裡卻比平日看著不知冷清了多,往日聚集在此之人至了十之七八,大家都去看大元帥凱旋城去了,連守著攤位的攤主都不見了許多,隨可見無人的攤鋪,散落的籠和從木盆裡跳出來的大魚,魚兒出了水,在地上張著在地上茍延卻無人收拾。無不著一種混的卻鮮活的生機盎然。
霍時英帶著小六一路行來,神態安詳,臉上是從不見的安逸之,走走,看看,又停一停,最後在河邊尋覓到一家餛飩攤,攤主老邁,想是掙不年輕人,所以也沒去湊個熱鬧。
霍時英一布,帶了小六,沒到格外的關注,在街頭河邊的小攤子上坐下,了兩碗混沌,沒有旁的客人,餛飩很快就上來了,瓷的大海碗滿滿的兩碗,混沌雖然皮厚但肚子也大,熱氣騰騰的湯水上飄著幾隻極小幹蝦,一點點翠綠的小蔥,不是緻的東西,卻實在。
攤主鬍鬚皆白卻嗓門洪亮:“兩位小哥慢用,桌上香醋,醬料自己取用,吃好了啊。”
霍時英心知這老丈怕是耳朵不好,遂提高了音量道:“多謝老丈,有勞您了。”
“客氣,客氣。”老人拿著布回了一句,到一旁桌子去了。
隔著兩條街是霍真城的十里長街,遠的禮炮,鼓樂之聲,人羣的喧囂聲,隔空而來,以霍時英的耳力甚至還能聽見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鐵甲鏗鏘崢嶸之聲,閉上眼睛那激澎湃的勝景彷彿就能勾勒在眼前。霍時英真的一手搭在石欄上閉目傾聽,頃刻後睜開眼睛,眼中波瀾皆無,埋頭一勺一勺的吃完碗裡餛飩。
吃了餛飩霍時英又帶著小六到了橋東,進了一家乾貨鋪子,買了一包瓜子,一包炒花生,然後又進了一家茶樓,兩人要了六個銅板一壺的茉莉花茶,就著茶水磕瓜子,吃花生,大堂裡臨窗一坐,看著街景,聽著別人的閒話,後來前街霍真城,拜君,獻俘的儀式完了,人們陸續歸來,茶館裡的人們激的說著前街的盛況,霍時英笑瞇瞇的聽著,後來又有人了說書先生來說書,他們還蹭著聽了一段,悠悠閒閒的就過了一個下午。
直到華燈初上,集市收攤,行人晚歸遠著名的梨園裡傳來依依呀呀戲子的唱腔,霍時英這才站起,掃落一的瓜子花生殼,跟小六招呼了一聲:“走吧,回家去。”
天邊暮四合,灰濛濛的景裡,踩著犬相聞的市井之聲,一步步的走回王府,這一路霍時英走的格外的慢,步步遲緩,甚至連跟在後面的小六看來那步履中帶著幾分留的意思,背影如能說話般的表達著一種深沉,小六一點都看不懂也鬧不明白他的主子在想什麼了,其實也不會有人知道,霍時英這半生最的就是這一下午,畢生追求的也就是這犬相聞的最真實最質樸的生活。沒有人懂,也從不曾對誰表過。
走回王府已是天黑盡之時,王府門前三間頭大門全部開,外燈火通明,裡外三十二盞巨大的宮絹紗燈,把裕王府大門外籠罩在一片紅之中,霍時嘉周通立於階前,後僕役若干,個個翹首以盼。
霍時英悄莫聲息的走到門口,衆人見都是一愣,唯有霍時嘉沉著臉吼道:“去哪裡了?找了你一下午,還不快過來站好!”
霍時英鼻子走到臺階上和霍時嘉站到一,初夏裡的夜風帶著涼爽,最是舒服的溫度,霍時嘉卻還是披著一件披風,有風吹來不時的就咳嗽幾聲,霍時英扭頭看著他,霍時嘉也正好轉頭看過來,忽然皺著眉頭就在上一頓拍,把藏在襟腰帶裡的碎屑都掃了個乾淨。
霍時英問他:“有信了嗎?什麼時候能到?”
“剛纔親衛來報,已經出了宮門了,約有半刻鐘就能到了。”
“晚上宮裡不設宴了?”
霍時嘉擡頭瞟了一眼:“明日戌時宮裡設大宴,連後宮都要設宴,命婦也要參加,你也有份,就是不知道你要去哪一頭。”霍時嘉帶著點玩笑的意思調侃霍時英。
霍時英皺皺眉,沒接話反而問道:“有什麼消息傳回來嗎?”
霍時嘉轉過,兩人並肩對著府門前的夾道,他理了理袖口,才道:“父親,在午門就把帥印上去了。”
霍時英點頭:“原是應該的,大元帥本就是戰時臨危命的一個封號,打完仗了是要回去的,不然反倒落了個居兵自重的嫌疑。”
霍時嘉扭頭瞟了一眼又道:“他把涼州兵馬總督也一併辭了。”
“哦?”霍時英眉梢一挑微驚,也扭頭看向霍時嘉:“他怎麼說的?”
霍時嘉把兩手攏到袖筒裡,慢悠悠的道:“他說久居邊關落下了寒之癥。”
霍時英哂笑,霍時嘉撇一眼:“他傷了。”
霍時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懷疑的看向霍時嘉。
“不是裝的,是真的,一箭貫,下馬參拜都是被人架著的。”霍時嘉停了一下又道:“兩月之前,他親自帶兵出關打了一仗,屠盡河套草原上的十多個部落,得羌族整個王庭遷移至漠河以北。消息是半月之前才傳回軍部的,你最近天天不在家,我也沒告訴你,應該就是那時候的傷。”
霍時英愣了片刻,咂咂道:“他這回算是如願了,被他這麼一打,西北至五十年沒有戰事了,在他這一輩和我這一輩朝廷都不會兵了。”
兄妹兩靜默了一會,霍時英忽然想起來又問:“誒,羌人沒派人來和談?”
“來了,人家本來在潁昌府一敗,新王剛一繼位就派信使來議和的,但他把來使殺了,然後就帶人殺出關去了,就因爲這事他已經被人蔘了。”
霍時英緩緩道:“是要打的,把他們徹底打趴下了條件纔好由我們開,這次來使跟著來了嗎?”
“沒有,是跟在後面來的,說是還有半個月進京。”
“知道是誰參的他嗎?”
“史臺的之周,原先在揚州做過道臺,韓林軒在揚州做了十年太守,兩人共事過十多年。”
霍時嘉點到即止,霍時英低頭皺眉,半晌無語,霍時嘉看兩眼問道:“可是有什麼緣故?”
霍時英回看他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皇上對他的請辭可說了什麼?”
“倒是沒有說什麼,只是說稍後再議,一概挽留的話都不曾說。”
霍時英沉:“這稍後再議怕是就是同意了,這樣也好,最近王壽庭帶著人去了潁昌府藉著這次安置流民,從新整合戶籍的機會,又開始始推行他的地丁合一之制,看那意思是要在三州先推行,然後延至全國,焦閣老說他行此事時機倒是對的,但事卻難的很。朝中上下被這次大勝掩蓋著,表面上是一片歡騰,其實下面正暗流涌,霍家軍功顯赫,在軍中關係盤錯節,還有十二萬涼州邊軍,皇帝不能我們家,但父親開戰之前在三洲搶糧,還有這次瞞報軍,私自出關一戰,都會人以權柄,會有人拿他出來做文章皇上廢止地丁合一的推行。”霍時英稍一停頓又道:“父親倒是看得很清楚的,他這一退給了皇上一個臺階下,他自己遠離了是非,也保全了自己,就是……他這以後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的,我們家可能也躲不過攀高踩低之輩的落井下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