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範九姑悄悄起來,從牀頭架子上出臉盆,踮著腳出了屋。
院門口的燈籠隨著輕風微微晃,紅紅的燈探進廊下,又退出去,顯得院子裡格外的安靜。
範九姑抱著臉盆,踮著腳,穿過月門,進了廚房院子。
當值的雜役婆子看到範九姑,笑道:“又來一個,瞧瞧你們這些小妮子,一個兩個的,起這麼早幹嘛,要乞巧,那得晚上,等月亮出來才行呢。”
“你們都這麼早!”範九姑前兩步,
院子中間兩排洗臉檯邊上,已經有七八個年紀不一的小娘子,正忙著梳洗。
“今天是乞巧節,我們都是領著差使的,要張羅你們乞巧賽手藝的事兒,這已經晚了,你這麼早幹嘛。”一排人中間,領頭的巧娘一邊舉著靶鏡仔細看,一邊笑道。
“你都說了今天是乞巧節。”範九姑笑道。
“你該多睡一會兒,養好神,要不然,趕著比賽的時候,你困了,那可就糟了。”巧娘旁邊的一個微胖小娘子笑著打趣。
“就是睡不著了,纔起來的。”範九姑將臉盆放到巧娘旁邊。
“哪,這紅繩給你。”微胖小娘子正梳著頭,將繫了一半的紅頭繩拉下來,遞給範九姑。
“你今天用這紅繩扎頭。”巧娘用手裡的梳子敲了下範九姑的頭,“你月姐去年扎著這紅繩,得了第七,前年,你梅姐扎著這紅繩,得了第十一,大前年,你蘭姐扎著這紅繩,得了頭名呢。”
“謝謝月姐!謝謝巧姐!”範九姑捧著紅繩,兩眼放,先謝了微胖的臉上一團笑的月姐,再謝巧娘。
“洗好臉,梳好頭,好好吃飯,別急別慌,就跟平時一樣,憑你的手藝,前十穩穩的。”巧娘笑著囑咐。
“嗯。”範九姑趕點頭。
“你們幾個的飯好了,九姑得再等等。”廚房裡的婆子探頭笑了句。
“咱們去吃飯吧。”巧娘招呼諸人。
“九姑別張,別急別慌。”幾個小娘子經過範九姑,笑著待了幾句,送回臉盆,進廚房吃飯。
範九姑小心的收好那紅頭繩,仔細洗了臉,了牙,再細細梳好頭,繫上那紅頭繩,舉著靶鏡,左看右看,再將自己前後左右看一遍,確定沒有不妥當的地方了,收好臉盆,將臉盆送回屋裡。
們這一舍的同伴已經陸陸續續起來了,洗臉檯兩邊熱鬧起來,大家七八舌的說著今天乞巧比賽的事兒,說著說著,話題就偏到了晚上去哪兒玩兒,聽說今兒晚上的西湖邊上,熱鬧極了,好看極了,們這一舍都是今年剛進織坊的,還沒看過杭城乞巧節的熱鬧呢!
範九姑頭一個進了廚房,拿了一個饅頭,盛了半碗米粥,又挑著吃的,挾著半塊腐,兩塊薰魚,一碟子拌雜菜,看了看,又舀了小半勺蝦醬。
範九姑端著早飯,坐到桌子邊上,一口一口慢慢吃著飯,平理著緒。
家離杭城很遠,在山裡,很窮。
八歲那年,縣城裡的學到們村上招學生,村上一共十一個孩子,先生頭一眼就挑中了。
跟著先生,進了縣城裡的學。
十三歲那年,阿爹摔斷了,又淋了雨,擡到縣城,說要治好,得十來吊錢。
阿孃要把嫁出去,鎮上,縣裡,都有人家要娶,肯給十吊錢的彩禮。
五哥說:九姑那麼聰明,以後肯定有大出息,得讓把學上完。
五哥就把自己典給了窯廠,典了五年,一年兩吊錢。
去看過五哥兩回,五哥比牛馬還累,燒炭燙傷胳膊,半邊胳膊焦黑。
隔一年,杭城的織坊到學裡招人,就報了名,考進了織坊。
織坊工錢高,管吃管住,一文錢都不花,進來大半年,已經存了二兩一錢銀子。
織坊的規矩,乞巧節上,當年新進的織,比賽接線,穿梭,織花樣兒,前一百都有錢,要是能進前十,就有二兩銀子,還有一匹最新樣兒的綢子,要是能進前十,替五哥贖的錢就足夠還能有餘了!
範九姑稍一多想,心又跳起來,趕咬一口饅頭,一口一口嚼著饅頭,穩著心緒。
不能急,不能躁,只要穩住,肯定能進前十!
乞巧節這一天,織坊停一天工,上半天,當年新進的織們比賽手藝,這場比賽,由前一年進織坊的織們張羅安排,再前面進織坊的織們,圍在周圍看熱鬧。
天字號等等工坊的領班們三五羣,說著笑著,仔細打量著場地中間的新人,瞄著今年要搶哪個,挑哪個。
比賽結束,中午飯後,織們三五羣,呼朋喚友,有往杭城去的,多半是到西湖邊上,好好的玩上半天半夜。
這會兒,偌大的織坊裡,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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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坊大門一側的樓上,孟娘子一銀藍,搖著柄團扇,看著樓下的熱鬧,和李桑說著話兒。
顧晞一件銀白長衫,慢慢晃著手裡的摺扇,興致盎然的打量著樓下你拍我打,笑著鬧著的織們。
吳娘子讓人重新送了山泉水,看著人沏了茶,指點著調換了幾樣點心,再盯了一會兒湯水,又盯著讓人趕再送兩個冰鑑過來。
和老孟是在織坊門口到大當家和王爺的,這茶水點心,大當家是真不挑剔,可那位王爺,照如意大爺的話說:他家王爺也不挑剔,也就是茶最好要這樣,點心最好要那樣,湯水最好這樣那樣……
唉,這份不挑剔。
“這些子,從各個學招過來,要是以後嫁了人呢?怎麼辦?”顧晞一邊看著熱鬧,一邊聽著孟娘子和李桑說話,突然皺眉問了句。
“從學裡招來的織,也就十四五歲,進織坊,最做三年,三年之後,要是嫁人,那就放們回去嫁人。
“們走的時候,織坊送一臺新織機做嫁妝,在織坊這三年裡頭,們能攢不錢,二三十兩銀子總歸有的。
“大當家待過,從們進織坊起,就要讓人待們,這些銀子,不能全補家裡,要至留下一半,一是用來辦嫁妝,二來,留著做買買棉的本錢。
“嫁人了家之後,買買棉,織出綢布,綢布怎麼分等,什麼價兒,們都是知道的,自己去賣也行,走順風賣回織坊也行。
“嫁了人,也不耽誤們織布掙錢。”孟娘子笑道。
“還有些人,被天字織坊挑中了,自己也願意去,就算嫁了人,也不能再回去了,或是嫁到這杭城,或是織坊給搬家銀子,把家搬到織坊附近。
“進了天字坊的,一個月最也有二兩銀子,養活一家人綽綽有餘。”李桑笑道。
“這是你定的規矩?”顧晞看著李桑笑道。
“定的,我不管這些。”李桑接過吳娘子遞過來的茶,轉手遞給顧晞。
“送織機當嫁妝是大當家定的。”孟娘子笑道。
“前年頭一批迴家嫁人的織裡,有一個姓陸的,陸彩,你認得。”吳娘子又捧了杯茶給李桑,看著孟娘子笑道。
孟娘子點頭,“那妮子潑辣得很。”
“陸彩家在鎮上,嫁到了縣裡,親隔月,就教街坊鄰居照咱們的法子織細布,上個月,陸彩和男人一起,到咱們織坊買了十臺織機回去,開起織坊了。”吳娘子接著笑道。
“這是好事兒。”顧晞看著李桑笑道。
“嗯,這些小丫頭們,多熱鬧。”李桑笑瞇瞇看著滿院子花枝招展的織們。
院子裡,乞巧比賽已經開始了,孟娘子長脖子看著賽場中間,吳娘子忙拿了只嵌著寶石的千里眼過來,遞給孟娘子。
“這是海上過來的?”李桑瞄著那隻奢華閃耀的千里眼。
“馬大當家給我的見面禮。”孟娘子舉著千里眼,仔細看著賽場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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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場中間,範九姑一口氣結完了所有的線,退後一步,慢慢呼出口氣。
做到了,沒慌沒沒出錯,像平時一樣。
範九姑屏著氣,看著裁判的前輩織們挨個看過,看著們一臉嚴肅的嘀咕了一陣子,亮聲喊出了範九姑三個字。
範九姑大瞪著雙眼,片刻,擡手捂在臉上,熱淚盈眶。
做到了,得了第一!有銀子了,現在就能把五哥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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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們呼朋喚友,三五羣的涌出織坊。
李桑和顧晞並肩,出了織坊,安步當車,往杭城過去。
“潘定山把杭城經營的極好。”顧晞看著周圍的熱鬧,嘆了句。
李桑哼了一聲。
顧晞失笑出聲,手攬在李桑肩上,“西湖那條長堤,咱們再下手搶,哪還用搶?連放句話都不用,你就在這兒說一句,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再說,搶到了又怎麼樣?也沒什麼意思。”
“意思還是有意思的,我是看在鍾二的面子上,我欠人。”李桑唉了一聲。
“要不,今天晚上,咱們把這杭城的伎都請過來,讓們比賽吃魚?”顧晞揚眉建議道。
“明年吧,得把七公子請過來,說過請他來裁決的。”李桑笑道。
“這夯貨,一恍眼,有五六年沒見他了。”顧晞慨了句。
“文將軍該到建樂城了吧?”李桑問了句。
“嗯。”
“他什麼時候親?咱們回去看個熱鬧?”李桑看著顧晞建議道。
“他還在議親,嗯,他年紀不小了,議好親立刻就要親。正好,也能見見守真他們。”顧晞笑了句,示意前面,“這湖上這麼熱鬧了,咱們也弄條船到湖中飄一飄?”
“找條小船,就咱們倆。”李桑愉快笑道。
那年,看見他,仿佛就已經中了她的毒,日日思念不得見,最後她嫁給了他的兄弟,他只望她能幸福,哪成想,她的夫君一登基,就將她打入皇陵守孝,既然如此,他不會在放過與她相守的每一個機會了,就算全天下人反對,又如何,他只要她。
那一夜,他奄奄一息壓著她,“救我,許你一切。”翌日,她甩出契約,“簽了它,從今以后你是我小弟。”面對家人強行逼婚,她應下了當朝小皇叔的提親,卻在大婚前帶著新收的小弟逃去了外地逍遙快活。后來,謠言飛起,街頭巷尾都在傳,“柳家嫡女不知廉恥,拋下未婚夫與野男人私奔!”再后來,某‘小弟’摟著她,當著所有人宣告,“你們口中的野男人,正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