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如何?
一般人不得而知,短短一個月,驟失兩子,景乾只是一聲歎息作罷。
景乾問阮鴻飛,“鴻飛有子嗣麼?”
阮鴻飛唏噓,“我看到了先帝,也看到了皇上與王爺,哪裡敢留子嗣。”
“鴻飛痛恨氏的脈,不肯留嗣也有可原。”景乾道,“為王為帝,故然要人間大富貴,自然要忍常人不能忍。當年我為皇子時,怎樣爭怎樣鬥,是一世都忘不了的。那時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這並不怨鴻飛,我的兒子們早晚都會有此一爭。”
“多年來,曆史豔的帝王,為人父親者,自然想保住所有的子孫,”景乾道,“不過,我卻發現一個規律。自來經過廝殺得到的帝位,在位的皇帝一般都不會太昏庸。或者是知來之不易,故此要珍而重之吧。反之,太平之君好做,卻難出彩。”
沒有一顆玄鐵打造的心髒,是做不了皇帝的,景乾著阮鴻飛搖頭,“鴻飛驚才絕豔,卻非帝王之相。”
阮鴻飛冷冷一笑,“我也不稀罕。”
“自然。”景乾贊同,問道,“鴻飛還記得子敏嗎?”
阮鴻飛歎,“我教過他不時日,自然是記得的,聽說他如今與世子好,兩人已經是和鳴了。”
景乾一挑眉,訝意道,“子敏素來謹慎,倒不知他竟能回應明湛?看來他相當忌憚你哪。”對阮鴻飛道,“他自認對不住你,你若是對他出手,想來他不會怪你。”
“真是個傻孩子,我何曾怪過他。”阮鴻飛搖頭淺笑,歎道,“子敏從來左右不了大勢,他心細,想的又多,這個敏字倒是合了他的。”
景乾得阮鴻飛這句話,欣道,“你能放他一碼,再好不過。”
“皇上對子敏倒是有有義?”
“我算是看著子敏長大。”景乾並不諱言,“他雖有些心慈面、謹慎過頭的病,不過卻是難得的能臣。日後留待新君,做一肱之臣,也不負他一才學。”
景乾真是天生的帝王胚子,兒子都快死絕了,還跟這兒給新君心呢。
繼五皇子夭折後,帝都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寧靜期。
明瀾礙於議,只管安安生生的理朝政,在明湛提出召平侯回朝的意見時,明瀾也沒反對,不過卻一力堅持讓林椿的父親林業去接替平侯主持西北大局。
雖有不朝臣對此持反對意見,無奈明瀾一意孤行,其間有大臣問明湛,“世子殿下素來英明天縱,不知殿下對此有何看法?”這也是頭一遭有朝臣在早朝時間問明湛關於帝都軍國大事的意見,完全沒有了往日時,防鎮南王府有若防賊的勁頭兒。
明瀾臉上已惱意,明湛淡淡道,“我對帝都所知甚淺,不好妄言。”倒不是他真就清高到不理會帝都的事,既然坐在這裡,明湛現在就沒打算。只是權力的而不是在西北。
平侯經營多年,林業去了十天半個月想消耗理平侯的勢力,這簡直是在白日發夢!
在這等關鍵時刻,明瀾不把人手整合到帝都來等著奪權,反倒是將眼放在西北上,明瀾自削一臂,明湛何必理會,他樂待其。
明湛的走路很特別,年輕人一般都難免跳,明湛走路卻如同老頭子一般,慢悠悠啊慢悠悠,因他走的慢,臣子們也不好急腳趕到他前面去,這不是對鎮南王世子殿下不敬麼。
何玉在後頭給明湛撐著傘,他怕曬黑。
明湛因為常被人笑話長的難看,其實他照鏡子時對自己的相貌滿意,雖然不是傾國傾城,也算個清俊的帥小夥。不過,被嘲笑的多了,他對外貌也相當在意就是了。
有老話說,一白遮九醜,明湛是死都不要曬黑的。
他慢悠悠的晃著,出宮,回家。
別說,他這種老神在在的姿態倒讓不大臣暗暗自我安,看世子多穩當哪,世子這麼穩,帝都一定也會很穩的。
明湛回了家,他不像明瀾有朝政要理,不過是些雲南傳過來的公便在屋裡消暑。
今年帝都從四月份便再沒有下過一滴雨了,山東、山西、河北都傳來大旱的奏章,靠天吃飯的農人們眼瞅著顆粒無收,朝著賑災。
何玉端來一大海碗冰鎮酸梅湯,何玉說,他家世子實在是個有福氣的人,倒不是說明湛地位多麼的尊崇之類的,實在是明湛有個鐵打的肚皮。
何玉以往聽溫公公說,宮裡的貴人們金貴,譬如方皇後,金尊玉貴、錦繡綾羅堆起來了一個人兒,要星星不給月亮,偏偏孱弱,夏天再熱,不說這冰鎮過的酸梅湯,就是冰也不敢用一塊兒,只能是侍宮們往地上多灑幾遍水罷了。時令瓜果,涼一點兒的吃了就要上不好,宣太醫喝湯藥的鬧騰。
有福氣,不了,這不是沒福麼?
明湛卻是啥都能吃,也啥都敢吃,有一次明湛跟景南吵架,還把景南心的孔雀拔了燉燉吃了,被景南諷刺為野豬投的胎,哼哼唧唧的不挑食。
何玉舉著翡翠雕的小碗兒,從大海碗裡盛了一小碗捧給明湛,紫湛湛的酸甜湯襯著一汪碧水似的玉碗,著實好看。明湛贊一回,仰頭咕咚幾口喝,如此,連喝了三碗,才算痛快。
明湛抱怨道,“真是麻煩,你直接一大碗給我不就行了,還這樣一回一回又一回,真是了子放屁,把費事兒。”
何玉笑勸道,“殿下這樣俊傑的人品,要給人瞧見殿下捧著個比臉還大三分的大海碗喝湯,豈不是不雅觀麼?承恩侯是再雅致不過的人,若是給侯爺瞧見,定會笑話殿下魯的。”
明湛疑的問,“那不是顯得有男子氣概麼?你沒聽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就要大口吃大碗喝酒的麼?”
“奴才沒聽說過,殿下是哪裡聽來的歪話?”何玉笑著收拾起來,對明湛道,“殿下又不是綠林大盜,可不好學那個。咱們王爺向來注重規矩,舉手投足都恨不能劃出準繩道道兒來,闔府裡哪個能不守規矩呢?再說,殿下生的這樣斯不像的。”
明湛忽然從榻上跳下來,拉著何玉站在鏡子前比高矮,好吧,明湛雖然長的慢,不過何玉比他長得更慢就是了。見鏡子裡自己比何玉高出兩指的高,明湛滋滋的笑了,拍拍何玉的肩膀,“還需努力啊。”
何玉苦著臉,裝出一臉的不樂意,“殿下每每就笑話奴才。”
“哪兒能呢……”明湛樂呵樂呵的要安何玉,方青悄聲進來,低聲稟道,“殿下,黎大人求見。”
明湛落在何玉肩上的手一僵,笑道,“讓黎冰進來回話。”
何玉行一禮,端著盤子碗的退下了。
黎冰進門,劈頭就是一句,“殿下,永定侯的父親過逝了。”
明湛心頭突地一,臉慢慢的沉了下去,冷聲問,“什麼時候的事?因什麼死的?”
“老爺子早就子不大好,說是時沒緩過來就去了。”黎冰回道,“死前宣了太醫,太醫也說不好,強開了幅藥,到底沒把人留住。”
明湛迅速的吩咐方青道,“給我更。著人去宣府裡的太醫,讓李明去承恩侯府,不,去戶部請承恩侯過來,與我一道去永定侯府致哀。”
魏寧來的很快,明湛已經換好了一淺玉青的袍,給魏寧的裳也已經備好。
魏寧去了服,皺眉道,“老爺子怎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了呢?真是添。”
“添?”明湛冷笑,“這倒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添的呢?”
“這樣一來,永定侯必要丁憂的。”九門提督的人選實在不好說,魏寧凝眉思量一陣,由侍從伺候著換裳。
“奪就是。”明湛早有對案,沉聲道,“二皇子雖是皇長子,不過朝廷尚未立儲,我卻早已獲封世子,高祖皇帝在禮儀章裡親自寫的‘鎮南王世子,超品,高於親王,低於皇太子’。他再也越不過我去的。”
話說高祖皇帝常做這種讓人不著頭腦的事,他對鎮南王的品級定義更證明了這一點。高祖初年,禮部因為要定鎮南王府的大禮服、以及一系列禮儀上的標制,進行了長達一年的口水戰。
魏寧轉眸看明湛,問他,“你懷疑是二皇子做的嗎?”
“不,我並不是懷疑二皇子,只是此事必然會導致永定侯丁憂,二皇子斷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讓九門提督換上他的人。而我,是絕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的。”明湛已經冷靜下來,他坐在榻上欣賞魏寧換裳,解釋道,“至於老永定侯的死因,或許是真的太老了;或許是別的支持二皇子的人所為;或者是想挑起我與二皇子相爭的第三方勢力。都有可能。不過,不論什麼原因,先留住永定侯最重要。”
“阿寧,你在大理寺多年,對查案子向來有一套。”明湛認真的著魏寧的眼睛,“這次,我要拜托你了。”而且魏寧國舅的份更有說服力。
“你放心,有蹊蹺我會提出來。”
永定侯從衙門趕回家,家裡男老已是哭聲震天,永定侯縱是有心理準備,此時也是面發白,形一滯,悲從流下兩行濁淚。
永定侯剛守著父親的痛哭沒幾聲呢,管家娘子急慌慌的來傳話,“侯爺,鎮南王世子殿下、承恩侯帶著太醫來咱們府上了。大管家正在陪著伺候,傳話進來請侯爺過去說話。”
“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馬上就過去。”永定侯稍稍拭淚,整理了下儀容,鄭夫人跟著起,咽著問,“侯爺要不要去換裳。”
永定侯搖頭歎息,“不必了,不好殿下久等。”
永定侯在朝多年,怎能不知老父死的太巧呢?明湛這樣急火火的來,顯然是得到了消息。其實永定侯對明湛的觀不錯,起碼鎮南王世子是真的有救駕之心。故此,他稍一整理,便大步去了待客的花廳。
明湛先給永定侯道惱,永定侯客氣幾句。明湛道,“不瞞侯爺,我在家裡得知老侯爺之事,既悲且憤。帝都什麼形勢,侯爺比我更清楚,這個時候老侯爺過逝,想來,是有人想讓侯爺丁憂了。侯爺若有疑慮,我已帶了府上太醫來,侯爺但可放心,林太醫祖上便在我們王府當差,只是擔了太醫的名兒,與宮裡的醫並沒有什麼瓜割。”
“承恩侯在大理寺多年,查案斷案最有經驗。若侯爺信得過,且容我們去老侯爺跟前兒臨哀吧。”
“臣多謝殿下。”誰也不想自個兒親爹枉死,永定侯自然要做個明白鬼,輕聲吩咐大管家傳話兒,讓宅眷避一避。過一時,再躬請明湛與魏寧前行。
明湛對帝都的事素來矜持,死多人,他眉都不皺一下,這次永定侯老爹的喪信兒剛傳出來,大家驚的尚未合攏,明湛已經沉著臉自永定侯府出來了。
速度之快,讓帝都大小員驚掉了下。
明瀾在家大罵明湛邪,完全不顧世子的面。明湛這樣搶了先兒,他哪怕再去,也失了恤之意,便著人送了份喪儀作罷。
果然不出明湛所料,第二日,永定侯上了丁憂折子,明瀾順勢就要應準,被明湛先一步攔下。
“二皇兄,我已有萬全之策,營救皇上、父王出困境,永定侯統令九門多年,兵馬諳,換一個人,兵將不的或者紙上談兵,臨到用時怕耽擱了營救皇上父王之事,介時豈不是你我兒臣之罪孽!”明湛溫聲道,“老侯爺之事雖令人傷心,不過君父君父,事君如父,若是因小孝,而令皇上父王臨危,永定侯就失了大孝之意。依我之見,暫且奪吧。我在這裡且把話撂下,兩個月,駕必定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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