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毫無防備,被他這一聲居高臨下的當頭怒吼嚇得打了個哆嗦。
千里迢迢而來,剛差點還丟了命,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爲他舊病復發急召良醫。現在應召,來了,這個人……劈頭竟就這樣對怒吼!
他這種人,居然也會發脾氣?而且,雖然剛纔是他救了自己沒錯,但也不至於這樣吧?這算什麼意思!!!
定定盯著他。見他吼完了,翻飛快下馬,大步飛奔到了自己面前,俯下來一把抓住了的肩膀,目從披髮下來的頭頂飛快巡視到的腳,見並無損傷,這才彷彿籲出了口氣。
……
好像有什麼不對。
繡春的目落到在他踏著黑牛皮馬靴的一雙上,回想起他剛纔朝自己奔過來時的利索樣子,忽然彷彿明白了過來,頓時氣急敗壞,人還坐在地上,一把便拂開他停在自己肩上的一雙手,連話都說得不周全了,只衝他嚷道:“你的呢?你的呢!”
~~
蕭瑯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也是有緣由的。最近邊境局勢開始張,頗有一即發之勢,原本被清剿得差不多了的黑勒殘餘便又糾集在了一起,再次開始襲擾居民,甚至有時還借地形之利,突襲押送軍資的小支軍隊。他們心狠手辣,來去如風,雖不了大氣候,但對這一帶的居民和軍資往來,患還是不小。蕭瑯前些時日分派軍隊在十八個軍鎮之間進行連續的巡查。一方面檢查備戰況,另一方面,也在對黑勒人進行掃。他自己也出了靈州,帶了支人巡視附近的塞口要道。恰就這麼巧,行至此時,遭遇了這一場突襲戰,立刻率人圍剿。坐於馬上之時,視野開闊,留意到前方草甸近旁有一黑勒人舉刀在追前頭的人,眼見那人就要被追上,況岌岌可危,立刻驅馬趕了上去,在那黑勒人下刀之時,出一箭,從後腦直貫眉心,一下穿了對方頭顱。
前頭那逃過一死的人到底是誰,他原先並沒留意。見險解除,後頭的戰鬥也差不多了,正要調轉馬頭,無意聽到那人發出一聲尖,聲耳,竟十分地悉,心中一,飛快扭頭看去,見那人連滾帶爬地翻坐在了地上。雖披散著一頭被削下來的散長髮,神呆滯,但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竟然真的是那個他方纔想到的那個人!
來這裡已經數個月了。哪怕那一次,被不留任何餘地地拒絕了,他對的思念也還是沒有間斷過。
似乎對自己的靠近頗爲抗拒,他早就覺察到了這一點。
他對人對事,向來看得不重。合則來,不合則去。但是到了這裡,這卻失靈了。
哪怕知道並不希自己靠近,他還是決定試一試——爲了自己的那顆被牽了的心。
雖然沒說,但他明白,份一定會是橫亙在他和之間的一個極大障礙。所以在開口向表白心跡前,他說服了閣老歐善,與他一道爲當年那撥在二十年前蜀王謀逆案中蒙冤屈的臣子翻案。
這件事,他原本就一直想做。如今提出來,只是比原計劃要早了些而已。
包括董朗在的那一撥大臣,之所以二十年來一直蒙冤名,並非案有多複雜,而是無人能替他們翻案。
這並不是一件小事。翻案,就意味著對先皇,也就是他父皇的否定,更會遭到當年在這事件中爲了投先帝所好而推波助瀾的一幫大臣的反對,比如,另位顧命大臣傅友德。
但他做了。在另位監國親王中立,歐善表示支持,傅友德一人反對無效的況下,他力排衆議地去做了,最後功了。
該正名的正名,該卹的卹,該召回京城做的召回。塵埃落定之後,他忽然又有些猶疑。生怕自己這時候開口,會被認爲是在挾恩求報。所以他決定再等等。然後一等,就等來了西境鄰國異的消息。
那段時間,他一直在暗中留意。知道配製出了麻醉藥用於鹿茸採割。知道去了祈州。也知道一直忙忙碌碌,瞧著完全已經把自己丟到了腦後的樣子。
那會兒,他終於沉不住氣了。因明白,自己應該就快要離京了。所以終於決定向表白。
以筆向傾訴心,在他看來,比自己當面去向告白要好。有些話,當他面對那雙眼睛的時候,不是忘了說,就是說不出口。
當然,結果是毀滅的。
他已經不想再去想那一天,懷著忐忑與期待的自己在看到穿了藕荷衫時的那種心。簡直就像被一板磚給拍到了牆角,面壁長蹲不起。
爲什麼不穿綠衫?爲什麼不穿綠衫?爲什麼?
因爲對自己無意,不想他繼續靠近。就這麼簡單。
他收拾收拾破碎的心,出了京,到了這裡。
送出那一封書前,他原本對自己說,倘若拒絕了自己,那麼他也會就此掐了心裡的那種念想。
他不想再因自己的不當舉給的生活造影響。本無憂無慮,擁有一超凡醫,天生就該爲金藥堂的繼承人。那樣會很開心的。
但是思念,在心底越深,便如發酵越甚的醇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把忘記,的一顰一笑,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反而愈發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與心底,揮之不去。
前兩天的有一晚,半夜醒來後睡不著了。黑暗之中,他甚至萌生出了這次回去後,就無視的決定,不管不顧地先把弄到手再說的邪惡念頭——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只要他想。
實在是太想了!
想象著把每天綁在自己邊,想怎麼看就怎麼看……,簡直無法抵擋。
然後現在,他居然真的看到了。
日思夜想的一個人,以爲此刻應遠在千里之外的,卻忽然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的第一反應,該是欣喜若狂。但是沒有。那種難以置信的驚駭過後,他竟然一下怒不可遏了。
他對人極這樣失態。
想想看,倘若不是他正好到了,又恰好看到被人追逐,隨意驅馬過來放了一箭,現在該會是什麼景象?
橫泊!
所以他對著吼,隨即飛下馬到了近前,一把抓住了。
萬幸!除了模樣狼狽些外,看起來無礙。
他終於鬆了口氣。
方纔的張與驚駭一旦消去,因了見到而生出的那種狂喜便立刻開始冒頭。簡直恨不得大幾聲纔好。見始終那樣仰頭怔怔地盯著自己,這才驚覺自己方纔態度十分欠妥。
本就已經驚不小了,又被自己這樣吼……
他立刻後悔了。急忙下歡喜之,正想先安,不想卻忽然變臉,衝著自己嚷“你的呢你的呢”,頓時莫名其妙,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遲疑了下,著道:“我的在啊?怎麼了?”
~~
繡春從地上爬了起來。視線仍停在他的膝上。
很明顯,自己這是再一次被耍了。一點事都沒有,他竟造出“舊疾故犯”的消息,是把從上京給提溜到了這個地方!
看著他一臉茫然的無辜樣子。在心裡嗤地笑了起來:幾個月不見,人瞧著是瘦了些,只這臉皮,倒是更加厚了起來。
“正常的況下,你現在難道不是應該躺在那裡,等著我來給你治病纔對嗎?”
瞪著他,一字字地道。
“什麼?”
他愈發糊塗了。
不再理睬他,只轉過頭,朝著方纔蕭羚兒逃竄的方向看去。見他已經飛快地朝自己這邊跑過來了。
蕭瑯順了的目看去,再次大吃一驚,差點因爲自己看花了眼。
~~
草甸那頭的那場小規模戰鬥很快就結束了。黑勒人見賀蘭王率了他的騎兵竟從天而降,一時魂飛魄散,哪裡還有纏鬥的心思?且戰且退,除了死傷者,其餘很快便四下逃竄。
蕭瑯這邊,傷了七八個人,有兩個況比較嚴重,所幸無人喪命。繡春忙著替傷士兵們包紮傷口的時候,蕭瑯已經無奈接了這個鬼見愁侄兒也跟了過來的現實。並且從他繪聲繪的描述中,很快就清楚了爲什麼會到了這裡的原因。難怪剛纔盯著自己的看時,出那種怪異的表。
裴皞自己,絕不敢自作主張。到底是誰,竟瞞著他搞出了這樣的事?難道是裴度?可是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心思的?
侄兒還在他跟前哇啦哇啦地比劃著方纔的驚魂一幕,蕭瑯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他的目一直落在不遠那個正忙碌著的背影上,心裡一陣陣地打鼓。
顯然,已經怒了。只是在努力制緒而已。倘若可以的話,他估計會拿棒子敲破自己的腦袋。
也是,換誰,被人一而再,再二三地用同一個爛藉口騙,都會不高興。
自己有過裝病博取同的不良記錄,這一回,要是他跟說,就在見到面之前的那一刻鐘,他對此還是毫不知的。會信嗎?
~~
當晚,一行人暫時落腳到了距離最近的朱雀軍鎮上。
軍鎮因了當初設置的特殊目的,與尋常城鎮不大相同。更類似於一個有固定建築的大兵營。裡頭也有居民。但人數不多。
繡春草草吃了送過來的晚飯後,仍繼續忙碌。先前在路上,對傷士兵的傷口不過做了簡單的包紮。現在落腳下來了,與本鎮聞訊過來的軍醫一道,又開始重新理。尤其是那兩個傷比較重的,有些棘手,需要點時間。等完畢之後,已經有些晚了。
這裡的白天,氣溫已經開始讓人有炙熱的覺,但了夜,卻是十分涼爽。連頭頂的那月亮,瞧著也比上京的要金黃圓碩些,清輝撒滿了大地。
迎著夜風,回到自己被安排下來的暫居住所時,看見小院落的門外有個人。頎長的影在月下靜靜不。似乎已經等了自己許久。知道是誰。並沒停下來,徑直經過他面前時,聽見他忽然開口道:“我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可能不信。但這件事,我先前確實毫不知。要是我早知道,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來的。這裡不安全,並不適合你留下。且過些時候,可能會有一場大戰……”
的腳步停了下來,微微側過頭,看向了他。那雙曾被他用心描繪過的眼睛在月下,泛著如水般的婉轉眼波。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覺。他自己也知道。
他極力下心中涌出的那種帶了強烈不捨之意的滿滿,聲音平平地繼續道,“晚上你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倘若可以,他自然恨不得時時刻刻就在自己邊。但是……應該是被迫纔來這裡的。而且,他的理智很清楚地告訴他,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他默默著在月下的那張臉龐,等著點頭。卻見淡淡地道:“我先不走。”
蕭瑯心跳忽地加速。
彷彿覺到了他的變化,瞟了他一眼,隨即微微蹙眉道:“方纔遇到個傷口嚴重染的傷者,已經全高熱,神志不清了,再不置,恐怕就要死了。等我先理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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