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口中的這個傷者,是個才二十歲的青年。在兩天之前的一次小規模衝突戰中,小先被長矛刺傷,又蹚積了陳年淤泥的飲馬河中,回來後傷口泛白,讓軍醫照常規置了下,自己也並不在意。不想次日起,便覺傷肢沉重疼痛,溫升高,脈搏加快,傷口滲出含了氣泡的漿。軍醫讓其服用敗毒湯藥,往傷口塗抹傷藥,一直不得用,到了現在,不但傷口況愈發嚴重,連神志也開始不清。繡春先前被去看他時,他當時正雙目閉,裡胡言語,軍醫束手無策。
繡春判斷他應是染了氣壞疽,俗稱爛癤。是由於清創不潔,毒散走黃而出的併發癥,說白了就是傷口細菌染。這種病,通過開放傷口接會傳染,來勢兇猛,到了後期必須截肢,否則就是等死。幸而這個病例,經檢查,全毒癥狀還未十分嚴重,傷口染也只限筋腔,未到截肢的地步。人將他立刻與別的傷員隔離開來。這種時候,臨出發前帶過來的麻醉丸便有了用武之地。雖然還沒在人上做過測試,但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傷者的傷口必須要儘快得到徹底理。照自己前段時間用測試後積下的經驗,讓傷者服下,進麻醉狀態後,在軍醫的協助下,用配置的消毒藥水對軍醫平時用於治療跌打的刀進行高溫殺毒後,破開傷口,將累仔細地全部清除,過後敞開傷口,用藥水反覆沖洗。等他甦醒後,開了藥方。
結束了這個清創小手後,繡春在朱雀鎮留了一天,觀察病人的況,過了一夜後,見他溫下降,傷口也無繼續腐爛現象,知道應該是控制住病了,鬆了口氣。
這種相似病例,在軍中並不見。軍醫先前置過的傷者,十有j□j,在半個月都會死去。這一次,見這個上京來的郎中用這種自己前所未見的手段救活了人,心中佩服,向求教。繡春自然知無不言,詳細教導。蕭瑯便發話了,說:“可否到靈州再停留幾日?我把軍醫全部召齊,煩請你統一教授這些手段。”
觀念的改變,最是不易。比如,繡春先前向朱雀鎮的軍醫強調隔離和置傷口時消毒的重要,他們先前雖親眼看過他的作,也見證了效果,但大多還是不以爲然,甚至有覺得太過麻煩,本就不必要。倘若能集中宣講,再憑藉來自於最高長的力量,編製軍中醫規,從上而下強行推廣開來,比自己苦口婆心勸說,效果不知道要好多。
沒半猶豫,立刻應了下來。
蕭瑯朝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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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到了靈州。
靈州是這一帶人口最多,地域也最廣大的一個州府。蕭瑯長駐此,有安西都護衙署和他的宅邸,前後相連。建築自然比不上上京的奢華,但自有別一格的沉穩大氣之相。
和蕭羚兒被安排住進了都護衙署後頭私宅裡的院落中,蕭瑯有事自去了。安頓好後,天也有些暗了下來。一個姓楊的管事找了過來,恭恭敬敬地道:“陳小姐,等下殿下回來要泡的藥湯,煩請您去瞧瞧。”
繡春看他一眼,“不是有專門的軍醫負責此事嗎?”
蕭瑯的雙膝雖然並無大礙了,但尋常的護理還是不能長時間間斷。繡春知道他離京前,林太醫曾培訓了一個姓吳的專用軍醫隨於他邊的。原先說蕭瑯舊疾復發軍醫束手無策,把騙了過來。現在證明他無事,這種事,自然有軍醫去做。
楊管事道:“吳軍醫前些時日生病,無人能替他的事,一直勉強撐著而已。前幾天殿下出城,他便沒跟去。他聽說今日京裡來了良醫,便託人傳話給我,說煩請你代勞幾天。等他病養好,他再回來。”
繡春看了楊管事幾眼。見他表只是恭恭敬敬的,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想了下,便點頭道:“知道了。等下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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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被引到了蕭瑯的書房。據楊管事說,殿下先前都習慣在這裡讓吳軍醫上藥。此刻正在前頭與裴刺史議事,過後就會回來了。
楊管事和下人退了出去,書房裡便只剩繡春了。
外頭天已經黑了。屋子裡上了燈。借了明亮的燈火,繡春四下打量了這間書房。有些禊賞堂的覺。博古架的邊上,也懸了把寶劍。看起來低調而整潔。
等待的功夫,繡春到了書架前,想找本書看。上頭的書,排列整整齊齊,一目瞭然。正合他的習慣。最後看中了一本,記住了它所在的位置,了出來後,視線無意落到了邊上的一個影青蕉葉紋飾落地大瓶裡。
這種大瓶,口闊四方,擺在書房裡,通常用於放字畫卷軸之類的件。此刻,這個瓶裡也斜斜了幾幅卷軸,有一張卷得鬆開了些,出了一角,瞧著像是一幅畫。
蕭瑯工於書畫,繡春自然知道。他前次寫的那個壽字,雖然當時在祖父面前,口頭嫌棄,心裡卻也承認,確實是好。這幅畫軸,想來便是他畫的。
繡春盯著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好奇,回頭看了眼門口方向,見靜悄悄無人,終於手過去,了出來。
幹這事,有一種窺人私般的心虛。略微有些張。
攤開畫軸,只看一眼,頓時便定住了眼。
畫裡是個綠衫黃的眼,正作側回眸狀,雙眼若水,一點朱脣,神態似笑非笑,栩栩如生,端的是意態風流,躍然紙上。邊上題了一句:笑,多卻被無惱。
這……這不是自己在祖父壽宴那晚的裝扮嗎……
的心怦地一跳。呆呆地看了片刻,又出了另副。打開,也是肖像。上頭畫的子臉模,同樣肖似自己。只不過變了拈花而笑,神態憨純真。再出一張,還是自己。看完全部,統統都是。或喜或嗔,各種神態,各種境。甚至有一副,還是對鏡畫眉的樣子……
他……他不是忙得像條狗嗎!竟然還有閒幹出這種事!
這算不算是在拿自己意?
繡春心怦怦跳個不停,臉都已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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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蕭瑯,現在還渾然不知書房裡發生了什麼,正在與剛剛趕到靈州的裴度議事。
他到靈州,前後不過十年,裴度從年輕時起,隨其父親裴老將軍,前後在此卻已經駐守了幾十年。所以很多事,蕭瑯對他頗是倚重。
議完了事,裴度神放鬆了下來,起正要告退,蕭瑯住了他,開口徑直問道:“裴大人,裴皞回京的時候,是不是你讓他傳了我舊病復發的消息?”
裴度噫了聲,“那個金藥堂的娃子已經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承認了。
蕭瑯搖了搖頭,“你假傳消息,先就不妥。再把這樣騙來,更是不該。”
“殿下!”裴度毫不在意地道,“這有什麼不該?你喜歡喜歡得。既然看中了,弄過來就是。哪裡那麼多的該不該妥不妥!”
蕭瑯有些啼笑皆非地著他,“裴大人,我何時跟你說過我喜歡了?”
裴度看他一眼,臉上忽然出一種促狹般的神,低聲道:“殿下,有回我聽葉悟說,你大約看中了這娃。既然看中了,我索就代你把給弄過來。你在這裡有照料著,我就放心了。”
蕭瑯一怔。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緒何時竟被下屬這樣窺破。頓時有些尷尬。
“殿下,如今人也來了,你想怎麼樣,還不是你說了算!”
蕭瑯苦笑了下,略微搖頭。
裴度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什麼向來英明果斷的魏王殿下,遇到這個陳家娃兒的事,就變得這麼磨磨唧唧,毫無男子漢的氣概。此刻見他還是這反應,心裡便撓般地難過,恨不得拿繩子把這倆人綁在一塊兒才舒服。
“我也早吩咐過那個姓吳的軍醫了。等陳家娃兒一來,他就不用來了!殿下你自己看著辦吧,別在小娘兒們面前墮了咱們男人威風就行!”
裴度一副恨鐵不鋼的樣子,搖頭自去了。
蕭瑯獨自又坐了片刻,最後,手了下自己的膝。
要是記得沒錯,晚上是要上藥的。吳軍醫若真的照了裴度的吩咐不來了,那就是來代替?
一陣奇異的覺,從他的小腹油然而生,迅速傳遍了全。
他站了起來,飛快往後頭去。到了書房外,見裡頭燈亮著,問了下人,被告知真的就在裡頭,生怕久等了,幾步並作一步地到了門前,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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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手上正拿著畫了自己對鏡描眉的那副畫,歪著腦袋盯著在看時,忽聽門被推開的聲音,一擡眼,見蕭瑯竟邁步而了,宛如做了壞事被人當場抓到一般,手一抖,手中的畫便啪地一下,掉在了的腳下。
蕭瑯見手上掉了樣東西,了過去。頓時也愣住了。
這幾軸畫,都是他先前有空時,陸陸續續所作的。除了那張綠回眸圖是照了壽筵那晚上所繪外,餘下的,都是憑了自己想象而畫的。因書房裡他的東西,進來灑掃的下人不敢隨意翻,所以畫完後,也就在了瓶中。方纔一時忘了這事兒,直到此刻推門而,正撞見了這一幕,這纔想了起來。
子對鏡畫眉,原本就是件私的閨閣之事。自己憑空想象畫了不說,現在還這樣被對方給撞破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臉都是一陣陣地發燒,直直僵在了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說不出的尷尬和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