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閣裡寂靜無聲。

繡春忍住手心的傳來的陣陣痛,微微吸了口氣,再次開口道：“三個月前，金藥堂接下藥房的訂單時,知道即將用於何，於是從上到下,無人不神振,想著早日造出好藥，不想之後卻連逢變故……”停了下，並未指向臉已經凝住的傅太后,而是將視線轉向了歐善，“不是金藥堂敢拿十幾萬邊陲將士的命兒戲,而是事出有因。也算天無絕人之路,最後雖無七寶丹與七釐散，卻製出了效用更勝一籌的新藥。我來之前，祖父便說，這些藥，全數捐贈給西北將士，不收分文。也算是我等升斗小民爲西北戰事做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

歐善對京中兩大藥堂之間的恩怨爭鬥也是略有耳聞，心知這一次陳家弄出的這事，必定和季家，甚至傅家人不了干係。再看一眼繡春，想起方纔坦然取刀割手的一幕，心中也是有些佩服，臉便緩和了下來，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傅太后和傅友德，哼了聲，道：“邊陲急用傷藥，有人竟爲不可告人目的之私利這般行事，他日若經查證，恐怕臉就有些難看了。”

傅友德飛快瞟了眼自己的兒，張了下，破天荒第一次沒跟對方對頂，臉有些難看。

坐上的蕭曜忽然道：“藥效既勝過舊藥，這便行了。此事就此了了吧。”

繡春道謝後，告退而出。行在出宮道上，過了一會兒，林奇追了上來，用紗布替包裹了手心傷口，搖頭道：“方纔大可不必如此自殘。歐大人與唐王殿下並非不講理之人，再解釋幾句便好了。實在是老夫……”停住，嘆了口氣。

繡春笑道：“不過小傷而已，過幾天便好。所謂事實勝於雄辯，說再多，也不如這樣示範一下。”

二人正說話時，忽聽後有宮人喝道聲，回頭見是唐王蕭曜出宮了，正往這邊走了過來，急忙避到一邊。繡春垂臉下去，正等著對方從自己跟前過，卻覺面前有人停了下來，微微擡頭，見是蕭曜。對方正微微側臉看向自己，沉了下，開口道了一句：“羚兒前次去往靈州，路上得你照顧，多謝。”

繡春恭敬道：“那些都是民當盡之本分。民還在多謝殿下方纔在紫閣開口爲此事說話。”

蕭曜微微點頭，目在此刻垂在側的那隻包了紗布的手上停了片刻，隨即繼續往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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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閣裡，只剩下傅家父二人。小皇帝方纔也已經先隨宮人去了。

沒了外人，向來強勢的傅友德對著一貫被自己控的太后兒，臉便毫不加掩飾了。

“你如今是太后了，怎的比起從前，還是毫沒有長進？季家是你什麼人？不過被你兄弟看上，送了個人過來做妾而已！算哪門子的親戚？你爲何竟如此不顧份做出這等落人口舌的事？從前我是怎麼教你的！你竟置之腦後不顧！”

傅太后臉也很是難看，勉強爭辯道：“我不過是看在兄弟的面上，說了句話而已，並未做什麼……”

“糊塗！”傅友德打斷了話，斥道，“倘單單爲了這個兄弟的面兒，你就弄出今日這樣丟臉的事，那這個兄弟妾的面兒，也太大了！”他沉著臉，繼續低聲道，“如今桓兒是帝，閣之中，魏王自擁戴桓兒，我與歐善雖不和，但他也是輔佐桓兒之人，唯一要戒備的，就是唐王。三對一，勝算自然大。你搞出這種事，方纔歐善的臉你瞧見了沒？他本就想要打我傅家的！還有，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直接關係到靈州將士的人之事。倘傳到魏王耳中，難保他不會多心，若就此心生嫌隙，你就是在替唐王拉攏人心！”

傅太后咬牙道：“我知道這些！”

“知道你還做！”傅友德揹著手，沉沉看一眼，“總之，你給我記住，好好當你的皇太后，不該你想的，休要多想！再弄出什麼難看的事，倘若累及桓兒，遭損的就是咱們傅家！”

傅太后終於低低地應了聲是。

傅友德臉這才稍緩，想了下，問道，“桓兒最近是怎麼了，瞧著神不大好？”

傅太后急忙道：“好幾個太醫瞧了，只說是脾胃失調，胃口不開，神不健，有在調理。”

傅友德皺眉沉片刻，低聲道：“我從前叮囑過你，桓兒的一應飲食之事，都需自己親信經手，你有照我吩咐做吧？”

“是，全部都是自己人，無論什麼，進食前都有宮人先代食。”

傅友德這才略微滿意，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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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友德教訓自己的兒，當晚，唐王府裡，唐王蕭曜也與邊的兩個謀臣朱單宋玉議事。

朱單看了眼他的臉，見他一直凝神不語，便問邊上的宋玉，“聽說有西北的消息到了？”

宋玉點頭道：“是。信報傳來，在西峰口，我軍以佯敗敵，使突厥人離既設陣地，爾後遭分割包圍戰，殲敵近五萬，對方騎兵銳亦損失過半。突厥人元氣大傷，戰況瞧著有些分明瞭。估計過兩天，朝廷便也能得報訊了。”

朱單聞言，微微聳眉，言又止。

蕭曜看他一眼，道：“朱先生有話，但講無妨。”

朱單道：“我留意他多年。魏王用兵，善於確進行戰前料算，爾後纔出手。尤其於野戰，不以攻城掠地爲目的，而是力求殲滅對方主力力量，戰必求殲。我記得數年前白虎之戰，他集中兵力各個擊破。上水之戰，則取掏心戰，首尾夾擊，打得突厥人潰不軍，也是經過那兩次戰事，他年紀輕輕便揚名天下。如今西峰口既有大捷傳來，想必徹底獲勝，也是預料可期了。往後……”

他看向蕭曜，“殿下若不加以制，往後若要大事時，恐怕會是最大阻力。未若趁他此刻人正在外……”

他停了下來。

蕭曜微微瞇了下眼，沉片刻後，緩緩道：“我心中自有計較。我未發話，不許你們有任何異。”

二謀士對一眼，立刻齊聲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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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從宮裡回來後，把經過告知了陳振，回了房，多日積聚下來的疲憊便如山一般地了下來，雖則手心還一陣陣地

痛，竟也倒下去便睡了過去。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傍晚，這才醒了過來。聽人說藥鋪重新開門了，藥廠也恢復開工了。被丫頭伺候著洗了個澡，換了舒服的服，手重新包紮了，便晃晃悠悠地去了陳振那裡。

陳振先前被氣急出來的病還沒好，這兩天，神頭卻好多了。正好巧兒送了藥過來，繡春坐他邊上看他吃藥。完了，陳振人都出去了，從自己枕下取出了一本用帕子包了起來的書，遞給繡春，鄭重道：“春兒，裡頭便是咱們陳家的傳家藥譜。從今天起，爺爺把它給你了。你要好好收著，讓它在你手中，發揚大！”

繡春推，推不過陳振，便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鄭重道：“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把金藥堂做好的。”

陳振點頭，目裡滿是欣。想了下，笑道：“前次你走得匆忙，親事便也懸著了。如今你人回來了，咱們也好繼續。你可想好了，願意招贅你表哥親嗎？”

他口中在問，其實應該已經認定必定會應下的。

繡春看了他一眼，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回絕掉這門親事，忽然門外有人蹬蹬蹬地跑了過來，門竟忽地被推開，探進來一個腦袋，一看，竟是蕭羚兒。大吃一驚。

陳振前次見過他一面，也知道他的份。見冷不丁這樣冒出來，回過了神，急忙下榻見禮，蕭羚兒已經自顧到了繡春面前，一把拉過還纏著紗布的左手，左看右看，皺眉不停。陳振便坐在了那裡，躺著也不是，下來也不是。

繡春回頭看了眼坐立不安又茫然不解地祖父，把蕭羚兒帶了出去，迎面到幾個面帶惶恐之，正氣吁吁趕了過來的陳家下人，擺手示意不必跟來。領他到了邊上的一間花廳，問道：“世子怎麼突然來這裡了？不會是又跑出來的吧？”

蕭羚兒昂頭道：“誰說的！我回來這一個月，天天都在用心上學！我聽說了昨天你宮的事，求了父王，他準許我過來的！剛這也是回府路過，特意拐了過來。”接著又埋怨，“你昨天怎麼不我一聲？倘若我去了，你也不用割自己的手！割我的就是！”

繡春有些驚詫，驚詫過後，心裡倒是生出一，便笑了下，“已經不疼了，過兩天就會好。”

蕭羚兒哼了一聲，“那個人，向來和我就不對眼。昨日要不是尋你的不是，你也不用割自己一刀！你等著，我會好看的！”

繡春嚇了一跳，立刻想到他會不會是打算搞惡作劇，急忙道：“你可千萬別幹混事！”

蕭羚兒瞟一眼，一臉鄙夷之，“瞧你這膽小的樣兒……你放心，我不會幹那種會給你招事兒的蠢事。你等著瞧就是，總有一天要好看的，”忽然出與他這年齡不相符合的一惻之，加了一句，“敢我的人！”

繡春差點沒被口水嗆住。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了他的人？一陣哭笑不得。

兩人說話的當兒，繡春見自家的人都遠遠地立在花廳外的廊子口，既不敢靠近，也不敢離開，便用商量般的口氣央求道：“我曉得世子你對我好，我心領了。只是您份非同一般，突然這樣過來，我全家人也沒個準備，都戰戰兢兢著，唯恐伺候不周。可否下次，等咱們做足了準備，再候您大駕？”

好說歹說，最後總算是把蕭羚兒給送出了大門，看著他登上了馬車離去，繡春吁了口氣，終於再回了陳振那兒。知道祖父疑慮，便主把前回去靈州路上發生的事揀著說了些。雖還有些不解，只有個來由，陳振便也點頭。

祖孫二人繼續剛纔被打斷的話題。繡春不再猶豫，開口道：“爺爺，這親事，我恐怕不能應了。煩請您幫我向舅父賠個罪。”

陳振果然驚訝不已，“怎麼了？先前我瞧你，好似是是七八分願意的？難道是我看錯了？”

繡春低頭不語。

陳振等不到回答，看神，瞧著是沒改變的餘地了。知道這個孫子執拗，恐怕不輸自己與的父親，勉強不得，嘆了口氣，道：“你不樂意，爺爺自然也不勉強，去回了你舅父就是，想來他也不會見怪。只是……”

他端詳了下繡春，心中忽然一，口問道，“難道你竟有了意中之人？”

繡春微微咬脣，只衝他一笑，道了聲謝，轉便輕快而去，撇下陳振一人在那裡疑不解。

瞧這孫的樣子，難道真被自己無意說中？

若是有，又會是誰？

他想來想去，想到這個，覺得不對，想到那個，又覺得不對。忽然，腦海裡蹦出了個人，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立刻否決了。

怎麼可能會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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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之後，京中傳開了魏王大軍在西峰口大捷的消息。街頭巷尾，茶樓酒舍，人人都議論紛紛，得意非常。再幾天過去，先前那些背約的老供貨商，開始一個個地回來。或投拜帖，或厚著臉皮親自登門。無需陳振吩咐，繡春自己也清楚該如何應對。前次雖掉了鏈子，只那樣的況下，又有誰敢拿自家的前程跟著金藥堂豪賭一把？明哲保也屬正常。畢竟，都是老關係了，以後還是要繼續做生意的，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唯獨定州的黃興大藥行，繡春激對方仗義，與祖父商議了一番後，不辭勞苦，親自又跑了一趟過去，一是給付前次的貨款，二也準備了一番厚重謝禮。回來後的當晚，得知昨日，自己收到了一封來自鋪兵的信。

鋪兵是轉爲朝廷投遞公文信件的。據說這信來自靈州。繡春在陳振驚異的目之中，淡定地解釋，說可能是那邊的軍醫遇到了問題，寫信向自己求助。完了，也不管他信不信，拿了信扭就趕回房了。

信果然是魏王殿下夾私寫來的。厚厚好幾張紙，通篇駢四儷六，從頭說到尾，無非就是“我想你，非常想你”兩句麻話，虧他竟想得出這麼多不帶重複的華麗辭藻和比喻擬興，看得繡春一陣陣牙酸，外加渾往外冒皮疙瘩。最後盯著他信末的那句收尾：“敢問相思可藥否”，實在忍不住，丟下信倒在了牀上，捧著肚子滾了好幾個來回，笑得差點兒了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