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世家,總有一套令普通人捉不的行爲方式,浸潤到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裡。比如,到人家家裡做客,必須要拜會一下主人,尤其是,你要拜訪的不是這家的家主的時候,就更要向這片地盤上的老大表示一下誠意,免得讓自己像是溜進來的。
顧鼐就是這樣想的。
他的叔祖父顧益純是借住在鄭家的,如果他來拜見叔祖,必須跟鄭家的當家人鄭靖業打個招呼。鄭靖業告病,卻不是什麼大病,很多人在猜,這是他的又一個謀詭計,裝病躲起來在策劃下一次的陷害忠良。如果他真的病了,那麼作爲客人又是年的顧鼐就更要問候一下鄭靖業的病了。
問題是,鄭靖業他老人家現在不在家!
鄭相把他自己的老師弄進朝廷弄得朝廷烏煙瘴氣之後,裝病告假,他跑去釣魚了!
杜氏一面安排著孫子接待顧鼐,一面使人去尋鄭靖業。還把於明朗跟那位雅姑娘死死地看在自己面前,等於家來人好當面割,以防中途生變。
這一安排,顧鼐在顧益純這裡耽擱的時間就略長了一些,鄭德興頗有些不好意思,尋些話題問顧鼐,半是爲了分散顧鼐的注意力,半也是因爲欽羨世家。顧氏始祖而下分爲五支,顧益純與顧鼐所在的並非本宗,卻也是這五分支之一的正宗,鄭德興對顧鼐頗有親近之意。
“顧兄一路而來,不知有何?”
顧鼐微微一笑:“一路坦途,自熙山,反倒崎嶇了起來。”
顧益純的住所頗有古風,一半以上的傢俱都是矮式的,坐也是。此時三人俱是跪坐,顧益純看著侄孫,心裡嘆了一口氣,他已經猜到這小子是爲什麼來的了。
本來,他一直躲著不回家,礙於他的名聲越來越大,家裡已經妥協了,很認真地跟他談條件:回來,不你娶不想娶的人。顧益純還是打死不肯回去,家裡就先派了他的侄子到他跟前去。他不肯收徒嘛,也不肯回來爲家族教育下一代,只好用這種折衷的方式,聊勝於無了。
顧益純進京之後就給送家書爲名把他給打發回老家了。不喜歡這個束縛著他的家族,心底還是存了一點家族意識的。顧益純敏銳地覺到了京中氣氛的詭異,怕自家人一不小心陷了進去,造無法承的後果,寫讓註明:都在家裡老實呆著,況有點不太對。
家裡想來也是略有所覺,沒再打擾他。誰料到這兩個月下來,家裡又地送了個侄孫過來。顧鼐帶來的家書他還沒拆封,估計不外是先問候他的,再問朝中局勢,家裡可能也要有所作了。
朝中多事,不參與,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邊緣化,參與,就有政治投資的風險問題。顧益純試圖分析出一條對家族無害的路,又想,朝中多事,鄭靖業這個宰相不知道有沒有危險?他不是世家,失敗了還有家族庇佑,看面子也不會死得太難看,有什麼他都只能自己扛,真的不太保險啊!
顧鼐與鄭德興卻在一邊都很有興趣地進了社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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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益純聽兩個小孩子裝大人地在那裡互相問候,有一種翻白眼的衝,然後,他果真翻了個白眼。黑眼珠往上,呃?那是神馬?!
鄭靖業一短打扮,腳上一雙麻鞋,捲到了膝蓋上,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過來了。
顧益純撇撇:“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釣魚,看看日已近午,才得五尾,想想不夠這一大家人裹腹,只好下去撈了。”
顧益純大笑,手中團扇連連拍著下的席子,鄭靖業估計是釣魚的時候帶著斗笠,取下斗笠的時候頭髮有點兒,也沒有梳理就過來了。 顧鼐與鄭德興已經起,肅手而立。
鄭靖業走近了,打量著顧鼐。就見這小子眉目疏朗,還是年人有些纖瘦的材,個子倒是不矮了,就在那裡默默站著。鄭靖業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聽說家裡來了兩撥小輩,於明朗那個事本不是件什麼大事,只是擔心有人藉機生事而已。而眼前這一個麼,就有點兒麻煩了。
鄭靖業敢打賭,眼前這個十四歲的,比在杜氏那裡抱著個人哭的十八歲的於明朗要得多。
“這就是那位小郎君?”鄭靖業的聲音帶著點兒戲謔。
顧益純點點頭:“七郎,見過主人家。”
顧鼐上前行禮,自報家門,長揖到地,口稱晚生。鄭靖業口中說著:“不必拘禮。”一使眼,鄭德興上前扶起了顧鼐。
顧鼐擡起頭來,看到鄭靖業,眼中不由閃過一驚詫。這傳說中的臣居然長得這樣好看!不但沒有三角眼、吊梢眉、塌鼻樑,恰恰相反,人家雅非常,冒充個世家名士完全沒問題。
再觀鄭靖業舉止,一布在上,半點侷促都沒有,彷彿穿著他那宰相工作服似的。言談間使人如沐春風:“七郎所來何事?不妨多住幾日,今天正好嚐嚐這鯉魚,鮮得很。”彷彿下河魚跟掃雪煮酒一樣風雅。不對,他好像是能把親自魚待客變一段談。
是真名士自名流。
這不科學!
顧鼐此來是負重任的。京中權利的躁世家是再敏不過了,再不鳥皇室,也得跟權利打道。世家從何而來?真以爲是代代君子相承麼?祖上要是沒出過幾個高,能世家排名?
同樣的,世家也不是鐵板一塊,雖然共同維護著所謂的世家地位,相互之間的權利鬥爭從來沒過。還是前朝時候的事,另一世家谷氏把皇后的位子從季氏手裡搶了來,生生了季氏十年,季氏柄權後就把谷氏當家人的諡號給卡得死死的,就了谷氏一百二十年的憾。這還只是表面矛盾,暗地裡各家的相位爭奪也沒過。
朝中異,顧益純又讓家中不要。思來想去,還是得京城的脈博。顧家當然有爲的,還不,但是本家佔了很大一部分,各支屬的數量雖不,在外的更多,且都是年人了,容易引人注目。
這纔派了顧鼐來,一是年紀小,理由好找(侍奉叔祖);二也是因爲顧鼐小小年紀,卻已是別有主意;最後,視況,爲顧鼐謀一出。即使不是直接得,在顧益純這位名士那裡呆過的履歷就是最好的敲門磚。
本來顧益純與鄭靖業走得近了,家裡還有些不喜,現在這個時候,有什麼比從一位當朝首相家裡探聽朝廷走向更準備的消息來源呢?在皇帝更喜歡往貴妃那裡跑的時候。
顧鼐已經做好了打一場仗的心理準備,被挑剔啊、被人用羨慕嫉妒恨的眼打量啊、被婢們圍觀啊、被相府以勢凌人啊……每一樣他都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除了因爲鄭靖業去魚耽誤了點接見的時候,鄭府待客居然很規矩,鄭靖業上來居然和風細雨。
顧鼐眨了眨眼,多年的世家教育還在,還能一心二用地回答鄭靖業的問題。
說了不多會兒話,到了吃飯的時間了。
鄭靖業起:“我與思玄師出同門,七郎此來,只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又命擺飯,“說與夫人,我與顧兄一起用飯。”留鄭德興與顧鼐一起吃飯,讓杜氏帶著其他人吃。
這麼安排是有原因的,鄭靖業已知杜氏讓於家來人領於明朗,算著車程,也要到下午了。杜氏多半得看著於明朗一道吃飯,再帶上顧家祖孫倆一道吃就不太相宜,主要是防著顧鼐。
吃過了飯,到了午休時間,留顧氏祖孫在顧益純的住說話,於家的人也該到了,鄭靖業正好去理這一件事。
打算得好,事的發展也還算順利。
鄭靖業席間很有興趣地介紹道:“我時家貧,這世上只要能吃的,我就能弄了來填肚子。捉魚只是小技。”
顧益純道:“還有釣魚、捕蛇、獵鳥,就沒有你不吃的。”
顧鼐彷彿心口中了一箭,只要再跟這傢伙這樣相下去,他就要覺得是家裡人看錯了鄭靖業了。
吃完了飯,顧鼐懵懵地向叔祖告退,到了新分給自己的屋子裡,一頭扎進牀上,只覺得腦子裡了一團漿糊。
這不科學!哪家臣這樣居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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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鼐小朋友,你說對了!
臣就是在家裡,也有不居家的時候,鄭靖業一回了正房就換了長衫,趿著木屐,踱到小花廳。
杜氏午覺也不睡了,親自看著於明朗。外面知了一聲一聲地,杜氏閉目養神,於明朗坐在下手心中很是不安,他後站著的兩個人也額上出汗。
雅姑娘的婢名小環,看著自家主人有些搖搖墜,畏著相府威嚴不敢造次,卻手了於明朗。於明朗一回頭,看到心上人這般苦,心中大慟,據著心上人的手,張口就求起來。
杜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倒是那位雅姑娘馬上道:“我沒事的。”
於明朗還要說話,鄭靖業來了。
鄭家除了鄭琇、鄭琦、鄭琛去上班沒回來的,自鄭琬以下悉數到場,方氏妯娌三個都陪在杜氏周圍,鄭琰坐在杜氏的長榻上,其餘都在堂下坐著,正夏中午,個個昏昏睡。聽到鄭靖業來了,都打起神,解決完這件事就可以睡覺去了。
鄭琰從榻上了下來,給鄭靖業讓座。晚輩們見禮畢,乖乖按次序站好。
鄭靖業先問於明朗:“你想怎麼著?”
於明朗只覺得掌中荑輕,鼓起勇氣道:“我是要娶的。”
鄭靖業問了三個問題:“怎麼娶?”、“拿什麼娶?”“娶了之後拿什麼養?”
於明朗張口結舌,吱唔道:“……我……總是……家裡……”
杜氏覺得手又了,鄭琰覺得。
於明朗沒有捱打也沒有捱罵,他媽來了。
於元濟的老婆姜氏親自上門來領人了,錯眼不見兒子就跑到鄭家來了,這讓姜氏惱怒異常。於明朗跑到鄭家是幹什麼來的,姜氏一猜就猜得著:請鄭家爲他撐腰唄。
居然想要轄制父母?找死!
鄭家晚輩先見姜氏,鄭琰就口稱“舅母”。姜氏一頭汗進來,勉強笑笑:“阿琰真懂禮數。”狠剜了兒子一眼,又向杜氏道:“這個畜牲這樣跑,我沒臉見阿姊了。”
杜氏道:“先把這事辦了再說,鬧得滿城風雨不像話。”
於明朗死活不肯鬆口,大概覺得有外人在場,母親不會太發。姜氏發了:“我養你十八年,不及賤婦奉承數日!”向鄭靖業夫婦訴苦,“人來了,我也認了,非要做妻!我的親家在哪裡?!”
姜氏本也是農婦出,這些年了薰陶,言談舉止文雅了不,這一回被氣得原形畢:“原是說了親的人家,你再娶了,”一指雅姑娘,“不是給你做小,是給你做小了!”
噗!鄭琰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下了頭來,肩頭還是忍不住聳了聳。
鄭靖業咳嗽一聲,對於明朗道:“方纔我問你的,你還沒答呢!你拿什麼娶?拿什麼養家?”
姜氏猛點頭:“對啊!你說,你憑什麼?”
於明朗本以爲把人往家裡一領,萬事皆的,現在是徹底傻眼了。心裡是慫了,又捨不得如花似玉的人兒,只得忍下愧,希能夠之以。向鄭靖業申訴,這一位是患難之,不能讓苦的。他們是真心的,萬不能相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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