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彷彿被凝固了。
兄妹倆面無表地看看書籤,再面無表地對視,都覺得這個場面有點不知道拿什麼表來面對好。
好一陣兒,瑤芳語氣古怪地道:“哪個容七?男七還是七?”藉著書本子夾帶一類的事,瑤芳自己的話本里就寫過的。這可真是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賀章:……
容家有兩個行七的,一個容二老爺的閨容七娘容婧,一個是容閣老的兒子容七郎容薊。瑤芳原以爲與哥哥相的是七郎,借書的也是七郎,還擔心他帶壞七郎被容閣老埋怨。沒想到卻遇到一個比帶壞七郎還要糟一點的況……跟七娘接上頭。
其時男之大防,固然沒有嚴格到與陌生男子說句話就要家法,卻也沒有開明到可私下傳遞東西的地步。越大些的家族,越是規矩些。賀、容兩家,雖說是“世”,離通家之好、肝膽相照還差得遠了。賀章是到容家讀書去的,不是到人家家裡勾搭姑娘去的。瑤芳相信自己哥哥的人品,也很信任容七娘,然而面對此此景,也只有無語凝噎了。
賀章更冤!他兒就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兒!不管是男七還是七!心裡打了好幾趟拳,賀章才平靜了下來:“什麼男七七?容家有幾個七郎?還有,這張書籤我本就沒見過!也不是七郎的!不要想!”一瞬間,賀章腦補的容比他妹子多了無數倍。
“……”到底是誰在想啊?
瑤芳著書籤晃晃:“難道他家兄妹兩個寫的字兒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我與七娘相雖然不多,倒也換過幾回字兒。”
賀章滿上都說不清楚了,推開了窗子:“這滿天的雪花兒,我冤吶!”
“大寒天的要是不下雪,朝廷該著急了。”
賀章:……“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說,你哥哥是那樣的人麼?好好的書不讀,去勾搭宰相兒?你當是‘落難公子中狀元,私定終後花園’的話本兒吶?!”
看賀章這麼個著急的樣子,瑤芳倒有幾分信了,或許這就是個意外。容七郎借了書,容七娘聽說了,又跟哥哥借去看,看的時候順手就夾了張書籤子忘了取。口上卻先不饒他:“這麼蠢的話本兒,我都不稀罕寫!不先中了狀元,誰看得起他呀?”
賀章再次無語。
瑤芳正道:“我只盼哥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纔好。”
賀章緩過勁兒來了,沒好氣地道:“你自己也說了,不先中了狀元,誰看得起他?賈充沒打死韓壽,那是韓壽有個韓王祖宗,有個司徒曾祖,祖爲太守、父是侍史。九品人法,他沒出孃胎前程就定了,我如何能比……”【1】
一語未畢,瑤芳已繃不住了,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有你這麼埋汰自己的麼?,反正,你明白就好。”
賀章道:“父母猶在險境,一家子老弱婦孺,我再有那個心思,還有臉做人麼?男人丈夫,頂天立地,靠的是自己,攀帶算什麼本事?我沒那麼下作。”
瑤芳見他急了,也不打斷,往榻上坐下,聽他說完,方道:“哪怕是七娘誤置書中,這東西已經到了這裡了,卻要有個穩妥的法子還回去纔好。”
賀章道:“還什麼還?生怕旁人不知道麼?你收起來,就當是你們相時胡拿錯的,不就了?反正不能擱我這裡。跟他們家也不要提,只當沒有這麼一回事兒。打回京,我就沒見過。憑有心無心,有心,我也應不起,無心,就更不要拿這個去刺人家好姑娘了。原本沒什麼的,過了閒人的,也要有什麼了,不好!”
瑤芳嘀咕道:“還怪了我了,我說了什麼了?你心裡有數兒就行了。”說著,拿著書籤子走了,回去放到自己妝匣儘裡面的格子裡。留賀章鬱悶地著書本氣了半天,發誓以後再也不借書給容薊看了。
第二天,與容薊見了面兒,容薊還要再借書。賀章便說:“原也沒有幾本的,他們出來的時候爲了掩飾才帶的,到了京裡,也沒再重置舊業,也就沒了新書了。”
容薊試探地問:“沒有新的,拿舊的再看一回也解饞吶!我還想再看一回呢,難道你拿回去之後都不再看的?”說著,還了手臂——被七娘給掐的。那張書籤確是七娘誤置的,書籤是自己制的,最喜歡、用得最順手的一張,要用的時候一找,發現沒有了,細細一想,容七娘找書籤,臉都白了!事也不算個大事,畢竟不妥,長輩知道了,也是要說的。
賀章果斷地道:“那些話本子,我都會寫,還有什麼值得看的?有那功夫,溫習話本,還不如溫習功課呢。扔箱子裡就是了,還看什麼?怎麼?你?”這是要讓他發現呢?還是希他沒發現,想將書再要回去,悄悄拿回書籤來?
容薊也有些躊躇,原本沒什麼的,要因此一事,男起了尷尬的心思,反而不。便不敢強要。決定回去再挨一回掐,然後領著妹妹去跟長輩坦白。口裡說:“大郎說的是。還是溫書吧,後年秋闈,可一定要中啊!”賀章也含糊地應了。
容薊看他的樣子,好像是知道書裡有書籤了,又怕他誤會,又怕他有別的心思,也是心不在焉。晚上回來就尋了妹妹,兄妹倆沒有辦法,結伴去找老夫人幫忙。
容老夫人聽了,好氣又好笑,指著容七娘道:“你要看什麼話本子,縱京裡沒有,獨他們家有,跟他們家小娘子討來看就是了,怎麼從你哥哥那裡拿東西看?看完也不仔細,還失落了東西進去?”
七娘囁嚅道:“我不是看得迷,順手就……”
容老夫人一擺手:“可長點兒心吧。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你哥哥去好好說說,討了來。就說,是旁人送他的,他順手夾進去了,現在人問他要,他拿不出來,請賀小郎給找一找。”
容薊躊躇地道:“我看他那個樣子,像是看到了。他妹子與七娘也算是人,怕不認出筆跡來了?”
容老夫人笑道:“那又如何?你們想得太多了。這等事,只要你們自己不想左了,誰能拿得了你們?你們小的時候,就不給你們講什麼牛郎織,就是這個緣故!閨裳的,那是好人麼?被了裳就要跟個賊過一輩子?那是腦子有病!賀小郎也不是惡人,品也不壞。好好跟他說去。”
容薊領命,次日一臉不好意思地對賀章道:“有件事兒,還得麻煩大郎。就是,前兒那本書,你還得幫我捎來。旁人送了我一張書籤,我給夾裡頭了。他昨天到我那裡,沒見到書籤,以爲我給弄丟了,可生了我的氣了。我把書房都找遍了,依舊沒有,多半還要著落在那本書上。”
明顯地看到賀章也舒了一口氣:“明天我就去翻一翻,將書籤給你帶回來。”
容薊小聲道:“真是謝啦,我都沒法兒差了,好兄弟!”說著便用力拍拍賀章的肩膀,心道,要是他真能登科,不不不,只要中了舉人,想做我妹夫,也是可以的。
等拿了書籤向容老夫人覆命,容老夫人笑道:“賀家人或許有種種古怪脾氣,人品卻還是過得去的。老的太犟,知府太呆,幾個孩子卻教很不錯。”又七娘,不必將這等事過於放在心上,以後小心一些就是了。哪個大戶人家沒丟過東西呢?
畢竟有了這麼一回事兒,容七娘惱過後,難免也想一想這賀大郎有沒有認出的筆跡來。看到書籤是怎麼想的,還書籤的時候又是個什麼心?容二夫人亦知其事,卻不跟兒挑明,老夫人已經開導過了,便只當不知道。免得重複提起,反了兒的心病。只回去與丈夫說了一回,容二老爺倒是開明:“賀小子我看也不壞,只要他能上進,招來做婿亦無不可。”
容二夫人將丈夫一頓捶:“你這會兒又信口開河了!縱他人品不壞,兒婚事,豈可戲言?且看看,他要真出息了,那就他吧。榜下捉婿難免遇到手快的,年舉人,也是可以的。”
賀章就這麼進了容二夫人的候選婿名單,也在容七娘心裡留了道不淺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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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籤事件過後,兩都消停了許久。賀章老實讀書,瑤芳一直老實窩在家裡,每日帶著賀平章教他讀書識字。直到十一月裡,才接到從湘州輾轉而來的家書,信是賀敬文的,洋洋灑灑寫了幾十頁,恨不得將湘州的事都待了,又恨不得將家裡的事都安排好了。看得家人都很詫異:他什麼時候不做甩手掌櫃了?
賀敬文的風格,向來是有事給親孃/老婆去管。羅老太太還在呢,怎麼他還囉嗦了這許多?
人家都以爲是韓燕娘口述,著賀敬文執筆的,卻不知道這真是賀敬文寫的。他累月理庶務,活把甩手掌櫃了個碎婆子。遷新居很好,閉門戶,不要生事,認真讀書,書坊不要開了,什麼生意買賣都不要做了,收租子就很好。喬親戚那裡,也要好好相待……
瑤芳有些發愁:“回信要怎麼辦?”
賀章道:“還是想想喬親戚那裡怎麼回事吧?怎麼還沒來呢?多遠也該走到了。”
瑤芳道:“莫非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賀章將事攬下:“給我吧。”自然又是去尋林百戶那裡打探消息了。
羅老太太亦知其事,對此頗有一點顧慮:“錦衛?怕不大好吧?”
賀章道:“阿婆放心,我有分寸的。”
羅老太太也不過這麼一說,攔也是攔不下的。悶悶地說一句:“你們都大了。”又去房裡誦經去了。
林百戶的消息來得極快,告知賀章:“是那家有人病了,行走不得,並未。那裡醫藥又有些欠缺。”報了幾味缺的藥。
賀章謝了他,又託他幫忙捎帶些京城的藥材。林百戶也不刁難,痛快地幫他辦了。賀章辦此事,回來與祖母、妹妹提上一提,又說:“置辦年貨時,也辦一份子送過去,終歸是親戚。”
瑤芳道:“,反正也費不了什麼事兒。”左右是出錢。抵京的時候,宮裡賞賜的金銀並不算。家裡也沒什麼際上的花費,年節想送禮都沒地方送去,也就容家、羅家、賀章的老師、林百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賀章多問了一句:“家裡錢還夠使?年底的租子該上來了吧?到時候我去收去。”
上輩子他就是被柳氏大雨天裡著去收租出了意外的,瑤芳心裡終有個疙瘩,不肯讓他再做這個事,說道:“哪用你自己去?讓本家送過來就是了,咱們管待他們吃酒。”
賀章道:“不是這麼個事兒,哪有自家的事,不著看的?眼下還出不得紕。一年就這一回,不礙的。”
瑤芳拗不過他,擔心地等了一整天,熬到他平安歸來,才放下心來。拿了租子,田裡上來的柴米、鴨魚,分了一些往羅家、林百戶、喬家(依舊託了林百戶)送。容家的年禮就要備得用心些,也不用十分隆重,不必很往上,得太了,也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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