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沿著長長走廊行走著，他的每一步都很穩，從頭到尾都不曾改變過。

他一路走到大議堂中，在兩旁席座之上諸多目注視下，一直來到了大堂正中站定，隨後擡目迎上，雙手一合，左覆右上，行有一禮。

這一禮，從神姿到儀態，都是無可挑剔。

最是莊肅雍容的天夏之禮。

衆人這時也是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只覺其人神虛氣清，軒昂霞舉，尤其站在那裡時，姿高昂拔，外有朦朧玉環繞，湛盈盈，有若仙人。

在場絕大部分人都未曾見過他，只是以往聽說過他的名聲，可此刻他看到時，心中卻是涌起陣陣驚歎。他們聽都說天夏有真仙，可卻從未見過，只能從過往的畫像上得睹一二風采，可此刻見到張後，都是莫名覺得，若有真仙，那便該是這個樣子了吧？

都尉安右廷看著張，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楊瓔口中的先生，在打量了片刻之後，他向旁一個幹中年人問道：“這位張參治是一位玄修，之前還曾斬殺過幾個異神，安燭，你也是披上神袍的人，和寧崑崙也曾有過手，你覺得他的實力如何？”

安燭想了想，猶豫了一下，抱拳回道：“都尉，他的心運轉自如，毫不外染，我看不他。”

安右廷平靜道：“也就是說，他的實力可能比你還高？”

安燭老實回答道：“都尉，沒有過手，實在不好說，生死之戰，也不是實力強的人便一定能勝的。”

安右廷沒有在說什麼話。

此刻坐在上首的況公也是轉頭打量了張好幾眼，不過比起尋常人最爲關注的外表，他更爲注意的是一個人的神氣意態。

這裡可謂匯聚了都護府大多數上層，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掌握了偌大權柄，尋常人在面對這些人注視時，難免會到深重力。

之前進來的那三位被推舉上來選士，哪怕表現最好的那一人，在這種場合之下，也多多會表現的有些不自然。

可他發現，張卻是對此視若尋常，可謂從容無比。不過當他想到其人還是一名玄修，又曾數次與異神當面搏殺，從意志到神想必都經過非人的磨礪，對此倒也是釋然了。

只是他覺得，張上有一似曾相識的氣質，似是在某些人上也見到過。

他回憶了一下，那好像是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之戰時遇到那幾人。

不過那些人神態冷漠，似是世上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這裡張又與他們不同了……

“況公？況公？”

況公聽得有人喚自己，驀然回過神來，發現是旁邊一位留著長鬚的夏士在喊自己，他自嘲一笑，道：“年紀大囉，容易走神了。”

喊他的那位夏士道：“況公說笑了，我觀況公，軀還健朗的很吶。”

況公呵呵一笑，看了看場中，問道：“下來該是學詢了吧？”

“是。”

那位長鬚夏士道：“張師教乃是泰學宮出，所以此次學詢，爲示公平起見，因自臨治、寧、宣這三家學宮中挑選學令來行此事，況公可還有什麼建言麼？”

況公搖頭道：“不要管我們這些老傢伙的意思，就照事先安排好的來便可。”

長鬚夏士點了點頭，招呼來一個文吏，代了幾句話，後者一揖，就來至邊角一個席座上，對著坐在那裡一個三旬年紀的英俊男子一禮，並在其面前說了幾句話。

這英俊男子點了點頭，就自座上站起，幾步來到過道之上，他面朝張，雙手一合，揖禮道：“張師教，有禮了，敝人臨治學宮，學令尚悅。”

張擡袖還有一禮，道：“泰學宮，學正張。”

尚學令放下手來，笑道：“聽聞張師教的專學乃是古代博之學，恰好尚某也是研這門學問的，故是此次學詢，便由尚某來主理，稍候若有得罪之，還張師教莫要見怪。”

張平靜言道：“尚學令言重。”

尚學令看他一眼，問道：“張師教，聽聞你是自薦學，卻不知你師從的是哪位名家？”

張回道：“我老師非是名家，名聲亦是不顯。”

“原是這般。”

尚學令點了點頭，一笑揭過，沒有朝著問題繼續問下去，而是往旁走了幾步，看了看席上，道：“我等研古代博學之人，最需鑽研的，那便是古代語言和文字，因爲唯有弄懂了這些，方纔能看明白那些古籍，弄清楚其中蘊藏的容。”

他再轉過，看著張，“聽聞張師教亦有言語方面的長才，之前還曾持節去往南域，順利說服一個土蠻部落歸附都護府，故今次之學詢，我便問一些有關言語文字之事了。”

張點頭道：“尚學令請言。”

尚學令顯是早有準備，他從袖中取出一軸圖卷，起雙手遞給張，面上笑著道：“還請張師教一觀。”

張手接了過來，把圖卷打開一看，出現在眼前的，是由許多符號和扭曲文字組的‘文’，他立刻分辨出來，這是某種暗語，背後涉及多種古代語言。

只是他有些奇怪，因爲學詢既是考校學問，也是流的一部分，按理說尚學令就不應該拿出這些未經任何變化的原書，而是應該拿出自己對此文字的理解和解讀方式來拋出疑問，讓他來作答疑，從而引出他的看法，若有不同見解，那麼雙方再各抒己見，進行探討和論辯。

可現在就是變純粹的解疑了，可謂生而又淺。

他自進治署後，就沒有再主用過心湖，因爲這裡也有掌握心的玄修存在，沒得會招惹麻煩，反而不利此次士議，可方纔距離接之下，他能覺到，在尚學令在把這圖卷遞給自己的時候，心緒有一瞬間的激和期待。

他敏銳意識到，這些文字很可能對其人有用，或許連其自己也並不一定完全清楚，所以想借學詢這個機會從他這裡得到答案。

如果他能回答出來，那麼就是幫助了其人，如果回答不出，那麼自然就是被其人難住了。

借公而謀私，還不落痕跡，這位的算盤可謂打的非常好。

他絕不能順其意願而爲，於是心下一轉念，將手中圖卷稍稍舉高一些，道：“但不知此中有何人做評判？莫非只是尚學令一人麼？”

既是問詢之人，又是評判之人，若是隻有尚學令一個人，那顯然是不妥當的。

席上諸士之中，這時有一個老者出聲言道：“老朽於康治，我對古語文字有些研究，雖然不如裘尚，也算得上是過得去，勉強可以算是一個評判。”

張轉過來，對這位老者合手一揖，道：“於老先生，尚學令之題，可以作答，但卻只願書落文字之上，且過後也不能由尚學令，只能由老先生。”

於康治奇道：“爲何要如此？”

張認真回言道：“因爲此中涉及異神之文，不管是示之與衆，還是當場念出，都是不妥。”

於康治人老，立刻懂他的意思，這裡是表示不願展示的人當中也包括尚學令。

雖然有過度防備之嫌，但涉及異神這種東西，謹慎一些無疑是對的，要怪也是怪尚學令，不應該在學詢時拿這種東西來出題。

他看向道：“尚學令，你可是信的過老朽麼？”

尚學令躬一揖，道：“於老之言，學生如何敢不信？”

於康治道：“好，你既然出題，那麼你當也有自己之答案，那麼把你的答案也書下來，稍候拿張師教的所譯之文拿來做一番比較，自然就能分辨清楚了。”

尚學令馬上道：“敢不從命。”

只是他心中，此刻不由暗呼僥倖，幸好那些文字有一部分是他早就譯出的，小部分雖還不能最後完全確定，可也是在他把握之的。

若是直接拿出自己也未曾弄明白的，那今天恐怕就要栽個大跟頭了。

張這時被役從請到了一旁空餘的席座之上，這裡筆墨紙硯俱全，他坐了下來，提筆起來，一手搭袖，蘸飽墨水，便落筆紙上，將自己方纔觀圖所得書寫下來。

他落筆極快，又自蘊含有一種節奏，作恰如行雲流水一般，觀他寫字之人，雖不知他寫的是什麼，可卻無不是到心神舒悅。

不一會兒，他擱下筆，對著於康治一合手。

立刻有役從將紙拿起，送到於康治面前，其人拿來面前，只一觀那字，便眼前一亮，讚歎道：“仙骨道蘊，涵表天理，妙！”

可隨著他繼續看下去，卻是不斷皺眉。

有人注意到他的神，不竊竊私語起來，又時不時看向張一眼，而見他面上一派從容淡然，似是一點也爲自擔憂。

尚學令雖然是慢了些，可他倒一點也沒有落後急迫，作慢悠悠的寫完，這才讓役從拿了過去，並還擡起頭，對張看似友好的笑了一下，表面一點也沒有失了自之風度。

於康治從役從手裡接過尚學令書就的答案，他仔細看了下來之後，沉默片刻，忽然拿起張所書寫的那一張紙，嚓嚓幾下，當場撕了個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