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崖。

崖頂是一片空曠紅葉地，只有一棵高大巨木矗立中央，樹上開滿了殷紅樹葉與金黃花朵，遙遙去，仿佛有無數金玲懸在樹梢。

微風吹過，金玲搖曳，沈殊順著枝乾攀爬，目注視著高梢頭一朵絢爛盛開的金玲花。

他手向前，指尖剛剛到那朵金玲花，一道劍氣忽然呼嘯而來。

沈殊瞳孔微，迅速將花摘下，便往後一躲，而與此同時，他前方樹乾已被劍氣斬斷。

——若是躲得再慢一步，被斬斷的就是他的手。

容不得他思考，劍氣開始接連不斷襲來，打在他腳邊，像貓戲老鼠一樣迫他不斷後退。

樹乾承不住劇烈搖晃，忽然發出“　”一下的斷裂聲。

沈殊瞬間借力躍到另一樹乾上。

伴著樹乾轟然落地的聲響，他還未站定，又有一道劍氣打在他腳邊，他只能借力再躍，有些狼狽地輾轉在樹枝間。

底下忽然傳來幾個弟子的哄笑聲。

“袁師兄，你看這小畜生在樹上竄的模樣，像不像隻沒長的猴子？”

為首青年冷哼一聲，“不過是師父他老人家帶回來一條養不的狗。”

旁邊弟子連忙附和道︰“袁師兄說的對，這畜生可不就是隻沒良心的狗嘛，劉執事剛出事，他就跑得不見蹤影，害得我們一頓苦找。若非冉師兄發現他在這，也不知還要找多久。”

提起劉執事，袁師兄面難看許多，厲聲朝樹上喊︰“沈殊，別怪我不提醒你，狗只需要老老實實在地上趴著就好了，你若再不下來，等待會摔斷了，以後可連當狗的機會都沒有了。”

旁邊弟子察言觀，也開始用劍氣攻擊沈殊。

樹上落腳之地本就不多，集的劍氣攻擊下，沈殊閃躲的作愈發艱難。

他險而又險避開一道，背脊卻被另一道劍氣打中，驀然吐出一口，從數丈高的金玲樹上墜下來。

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紅葉，縱然如此，還是發出了一聲沉重的響。

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沈殊卻隻皺了皺眉，去懷裡那朵金玲花。

似乎有些被到了，待會……或許還要重摘一朵。他想。

幾個弟子已經將他包圍。

為首是袁詠之。

袁詠之長相英俊，眉目卻十分刻薄，聲音冰冷嘲諷，“而今連狗都會上樹了，沈殊，你真令我大開眼界。”

沈殊不說話。

“我聽冉安說，這幾日藥爐裡的灰你都沒有去倒，徐擇的新藥要用你的時候，也到找不到人，怎麼回事？”

沈殊慢慢用手肘撐起，依舊沉默。

袁詠之見他這模樣便怒從心起，忽然重重一腳踢在沈殊上，罵道︰“別在我眼前裝得跟個啞似的，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過責罰了麼？沈殊，我師父把你從荒山野嶺裡帶回來，是要你報恩的，你不知恩也便罷了，還敢懶逃跑？呵，冉安說得不錯，果然該像以前一樣把你用鎖鏈拴住，當狗一樣養著，讓你長長記。”

不知恩。

沈殊眼皮緩緩闔了闔，低頭去看手裡金玲花。

果然皺了。

見他依舊毫不理會的模樣，袁詠之面愈發沉。

他注意到沈殊手裡握著的花，忽然一聲嗤笑，“沈殊，我道你為什麼忽然跑出去……原來是發.了，急著出去找別的母狗.配是不是？還懂得摘花討好對方，倒還算有幾分聰明。”

“……閉。”沈殊忽然開口。

他的聲音極為冰冷沙啞，那雙狹長戾的眼楮抬起，瞳仁裡漆黑一片。

袁詠之被他的忽然開口驚了一下——自三年前，這小畜生被他師父劉慶帶回宗門後，就幾乎沒有說過話。若不是平日被鞭笞責罰，或是試用新藥的時候偶爾會發出幾聲痛哼，他差點就真以為這小畜生真是個啞。

那雙漆黑瞳仁看著有些不詳。

袁詠之想起劉慶曾告訴過他們的話，還有近年發生的種種詭異事端，心頭不知怎的滲出一點寒意，那點輕蔑之心散了，下意識便揮劍往沈殊上砍。

沈殊卻忽然翻躍起，避開他的劍芒，形鬼魅般從幾個弟子包圍中竄了出去。一片刀片悄無聲息從沈殊掌心出，在經過袁詠之的一剎那，劃過了他的手背。

“啊——！”

袁詠之發出一聲痛，手背上鮮湧出。

那刀片如同鋸齒凹凸不平，劃出的傷口雖然不深，卻把周圍皮都撕扯開，看著很是猙獰。

旁邊弟子驚呼︰“袁師兄！”

袁詠之疼得面容扭曲，“還愣著幹什麼，一起上啊！”

沈殊竄出包圍，卻並未逃跑。

刀片上的在一點一點往下滴，他嗅到了腥氣，眸愈來愈深，顯出一種難以克制的鬱和暴戾。

眾人開始圍攻沈殊，然而沈殊的法實在鬼魅，而地面又比樹上空曠許多，集的劍氣竟再難打得中他，反倒陸續有兩個弟子發出慘，被沈殊手裡的刀片劃傷。

戰之中，袁詠之甚至難以看清沈殊的形，隻覺一道鷙目鎖住了他。

他著氣，一寒意湧上背脊。

“沈殊，以前你果然一直都在藏實力——”他目滿是忌憚，“告訴我，半年前曾師兄心魔所躍下懸崖，兩月前林師兄練功氣息走岔心脈破裂，還有三周前師傅走火魔喪失神志，是不是都與你有關？”

沈殊躲過一道劍氣，聞言歪了歪頭，“是他們自己……道心不穩，練功失誤，走火魔，和我……有什麼關系？”

袁詠之看著他漆黑瞳孔，裡面似乎什麼都沒有，卻又仿佛凝聚了世間最深的黑暗，忽然到一陣骨悚然。

“師父說的沒錯，你果真是個邪祟——”袁詠之面扭曲對周圍道，“給我殺了他！”

“袁師兄，宗門有訓，弟子之間不可互相殘殺，違者會被立刻逐出宗門！”旁邊有弟子急忙開口勸，又小聲在袁詠之耳邊道，“縱然要殺，也不能在這裡殺，得找個之地，就像之前在境裡……”

袁詠之深吸兩口氣，才穩住心緒，卻忽然見到沈殊腳下的影子詭異地扭曲了一下，快得仿佛他錯覺。

冥冥之中，他覺到一陣寒深邃的惡念纏繞住他，冷汗從額角湧出。

袁詠之咽了口唾沫，握了手中長劍，卻覺眼前一花，鬼魅的影掠過，又一道傷痕出現在他手背上同樣的地方，傷口被重重撕裂開，長劍落地。

他痛得冷汗直流，忽然驚覺，不止是他想殺了沈殊，沈殊同樣也想殺了他！

這畜生……！

神智極度繃之下，他忽然想起劉慶帶回沈殊時說過的話——

“那孽畜是個天地不容的邪祟，當年被為師在蒼山救下的時候，還很是不乖，日想著反抗。”

“不過，現在那孽畜早就被為師馴服了隻好用的狗。你們為我的徒兒，也盡可去使喚他。他質不同常人，怎麼用都是死不了的，盡可去用就是。”

劉慶說話的時候，轉著手裡幽綠的圓珠。

那顆圓珠——

自從劉慶走火魔，對方上所有家當，便都被他拿到了手上。

袁詠之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拾劍，隻得慌忙將靈識探進儲戒之中，將那顆圓珠取出。

到那顆圓珠，沈殊瞳孔驟然，忽如離弦之箭一般掠過來，袁詠之大喊︰“攔住他！”

幾個弟子慌忙上前，然而隻覺到一陣冷的風掠過，卻連沈殊人影都難看清。

有什麼膩冰冷的東西纏上了袁詠之腳踝。

袁詠之雙一，竟是跪到了地上，隻眼睜睜看著一道寒芒迫近。

那分明不是劍，只是一塊殘缺而可笑的刀片。

卻比劍更加迅疾，更為致命。

生死一瞬，那刀片在他的眼前停住了。

袁詠之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沈殊卻再也不了。

——不是不想，是他……不了。

袁詠之死裡逃生，滿頭冷汗，下甚至有了意。

他死死握著手中圓珠，半點不敢放松，靈識應到圓珠裡的東西，半晌，才終於知曉了這東西的用途。

對邪異未知之的恐懼倏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狂喜。

袁詠之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了幾口氣，忽然一腳踹在了沈殊膝蓋上。

沈殊跪倒在地，忽然渾抖，發出痛苦至極的.。

往時，無論是責罰鞭笞還是試藥試毒，他都從未發出過這樣痛苦的聲音。

獵人與獵的位置再度置換，袁詠之臉上忍不住出一個扭曲快意的笑。

“沈殊，怪不得師父說你是隻好用的狗，原來你是……”

他眼楮微瞇，沒有再說下去。

“帶他回藥廬。”袁詠之吩咐周圍弟子。

周圍弟子早已被接連發生的變故驚呆，此時驚醒過來，忙七手八腳把沈殊抬了起來。

混中，一株金玲花掉在地上。

無人理會。

——

殘如。葉雲瀾合上手中書卷，沒有再看窗臺。

橙紅夕照映著他蒼白面容，長睫盛著靜默的。

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桌上缺影劍，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