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侵肺腑,隨時間推移,只會愈發難以製……雙修是最後的解決之法。”
男人寒冽的聲音響在耳邊,仿佛告誡。
已是深夜。
葉雲瀾坐於床上,沉默不語,隻側頭看著窗外星辰。
黯淡雲海沉浮於飛舟之外,星自窗臺傾瀉而,映照著他面容,愈發顯得蒼白羸弱。
他的側,立著一個形高大的男人。
自東洲不遠萬裡來到此地,男人上依舊毫未顯疲態。
白發為銀冠高挽,一雲紋羽,外罩一件寬大鶴氅,只是靜默站著,便顯出漠視紅塵的氣度。
天宗宗主,棲雲君。
棲雲君手搭在葉雲瀾手腕氣脈上,扣得很。
“自你傷以來,已有三年。”他道,“你已經沒有多三年可以浪費。”
葉雲瀾︰“我也並不需要有多。”
棲雲君面無表看著葉雲瀾。
三日前,他接到賀蘭澤的消息,說這人傷勢發作,求請他出手製。
他修無道,常年居於雲天宮,若非必要,從不理會紅塵諸事。
可他依舊是來了。
“葉雲瀾,”他很這樣連名帶姓喚一個人的名,“當我的徒弟,修我教給你的無道心法,抑製心緒雜念,再輔以我之靈力,或還可將神?火製百年。百年之後,我若為踏虛,當可救你一命。”
要收他為徒的話,棲雲君在三年前早已經說過一遍。
葉雲瀾目並沒有從窗外收回,隻淡淡道︰“我竟不知,仙尊竟對我的生死執著至此。”
這人說話總是這樣。
明明冷淡得像冰,卻又像是一隻蜷起來的刺蝟,冷不丁便要出刺來扎人一手。
棲雲君道︰“若我偏要救呢?”
他並非一時意氣之言。
冥冥之中他有一種預,若是不救下這人,眼睜睜看著其歸於黃土,他恐怕會後悔。
但後悔對於一個修無道的劍修而言,卻著實是有些荒謬的東西。
從未,如何會有後悔之意。
棲雲君不覺自己,他只是有些可惜。
應該也只是可惜。
——可惜一個本可以?為他對手的人,最終卻只能沉歸於黃土,無法遨遊天際。
“您想要怎樣救我?”葉雲瀾道,“修行界中,已經數百年未曾有修士到達踏虛,您說自己百年可達,我卻並不相信。況且我也並不會去修什麼無道。”
在他記憶中,百年後,棲雲君也並沒有到達踏虛。
……算起時日,那時候,對方正坐鎮於西洲浮屠塔,將他鎮。
想起那些黑暗惶的記憶,葉雲瀾眉目間神愈發冷淡,語氣也帶上一點冷嘲。
“還是說,若百年後仙尊無法可行,還偏要救我,是不是就要如您所言,用那最後的辦法,舍為人?”
雙修對無道修士而言,是徹底的破戒。
輕則道心有瑕,再難寸進,重則無道毀,修為無存。
棲雲君放開了?他手腕,冷冷道︰“放肆胡言,也當有底線。”
葉雲瀾終於回頭,他目在棲雲君放在床邊劍柄上的墨玉停留了?一下,而後道︰“我只是想勸仙尊,不必為不值得之人,花費不值得的時間與力氣。”
他說話之時,目顯出一點難以形容的蕭索和厭倦。
——這人並不在乎生死。棲雲君冷靜地想。
而且如此屢屢拒絕一個當下唯一能夠幫他製神火傷勢的人,已經不是用不在乎可以解釋,潛意識之中,或許,這人是想要尋死。
為什麼?
棲雲君沉默了?一下,“我記得你有一個徒弟。此次到天池山,亦是為了?他。”
葉雲瀾一怔,淡淡“嗯”了?聲。
“你那徒弟,天賦雖佳,卻心不定,偏於邪道,需得有人在邊看管教養,否則極易走上歧途。”棲雲君道,“你若走了?,天宗未必容得下他。”
葉雲瀾︰“宗主此言何意。”
棲雲君清冷剔如琉璃的眼眸看著他,卻沒有再說沈殊之事,而只是道了?幾個字。
“好生活著。”
葉雲瀾沉默了?。
他不知道棲雲君究竟是如何看出的。
……但他的確不想久活。
神?火之事雖是意外,卻也算如他所願。
凡人一生不過?數十載。卻也夠了?。
足夠他再看一眼這個尚還完整的世?界,會以往從未會過?的平靜生活。
人的一生應當如何度過。
此事千古以來,未有人能說出一個準確答案。
於他而言,他此一生,所要並非報仇雪恨,功?名就,或是仙路登頂,尋得長生。
他唯一所想要的,只是……
忽然之間,一聲嘹亮的鳴打斷了他思緒。
窗外,漆黑的夜幕染上火。
是天池山的方向。
——沈殊還在通靈澗登天階中。
飛舟在雲端之上,看不清地面況。葉雲瀾驟然抬頭,向棲雲君,“發生了?何事?”
棲雲君閉目知了一下,道。
“有人……在渡劫蛻凡。”
——天池山東側。
深坑中,烈焰與火星飛揚。
葉懸的袍獵獵飛舞,手握住妖皇劍的劍柄。
火焰舐上掌心,傳來燒灼的刺痛。
劍柄有麟羽,此時也仿佛到刺激般張開。羽刺陷到他掌心,泛著金的鮮流淌下來,流淌過?妖皇劍紅的劍。
葉懸凝住眉心。
——妖皇劍在抗拒他。
但葉懸並未退卻。
妖皇劍曾是妖主神凰的佩劍,葉族傳承了當年妖主神凰最後的脈,若說這世?上還有誰能繼承此劍,非葉族之人莫屬。
而他,也有不得不繼承的理由。
仿佛沒有覺察到痛楚般,葉懸手越握越,火中映出他一雙金黃眼眸,炙烈而耀眼。
被親近的脈引,妖皇劍發出嗡鳴。
卻還是不夠。
葉懸閉上眼。
時間流淌。
很快,三個日夜過?去。
蘊藏了濃鬱脈之力的鮮一直在流,失的覺令人到眩暈與虛弱。
葉懸頭上發冠已經在狂風中散開,烏黑長發在後飛舞,薄抿,出難遏的蒼白。
他想起了?當年,自己親弟被鎖在祭臺上,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鮮流淌,不知何時才是盡頭。那時候,葉雲瀾的覺,是否也和他如今一般。
不。
葉雲瀾當時還那樣年,必然要比他,痛苦得多,也絕得多。
他上融了?對方的。
卻永遠失去了?與對方的脈相牽。
妖皇劍的越來越大。
一陣細微的意念從劍傳他心頭。
妖皇劍不肯認主,但是憑他與妖主相近的脈之力,願意出世被他使用。
但有一個前提條件——他需要先?渡劫蛻凡。妖皇劍是仙,它當年的主人曾經無限近真正的“仙”,即便他繼承了妖主脈,妖皇劍也不願被凡六境的修行者所驅使。
葉懸隻猶豫了?一瞬。
以他的資質,早已經在六年前便已到達凡六境的極致,距離蛻凡,隻一步之遙。
但這一步卻如同天塹。
世?上渡劫期大能何等之多,能夠真正到達蛻凡的,修行界裡滿打滿算,未出一掌之數。
他本來準備要以更長的時間去越這個界限。
只是。
他想起三日之前,火靈石鏡面虛影之上,父皇所說的話。
“懸,你要明白,天書的預言必須依循,全族的希都在你上。你還記得,當年你識字之時,朕所教你的第一個詞,是什麼嗎?”
他道︰“……是‘責任’。”
“不錯。”葉帝道,“那你還記得,你的責任是什麼嗎?”
他道︰“領我族,踏平西洲,渡過大劫,令葉族脈與世長存,萬古不絕。”
葉帝道︰“很好。那你該知道,有些東西不可出差錯,而有些患,也必須絕。”
他眼皮一跳。
“懸,這是你最後的糾錯機會。朕和你母后都在看著。如果?你不能完?,朕會幫你完?。”葉帝道。
旁邊,他的母妃葉檀歌聞言,終於側過?頭看向他。
“懸,”葉檀歌的臉如盛放的玫瑰,聲音亦如百靈鳥般聽,微笑,“好好聽你父皇的話。這是你的責任。”
葉懸道︰“……是。”
從小到大,他生命之中,充斥最多的便是“責任”這兩個字。
可是。
他為家族盡責,為父母盡責,唯獨為自己的親弟,卻從未盡過?為兄長的責任。
從西洲到中洲最快需要三日,父皇說要幫他,想來派遣的曜日衛已經快要到達。
他並不是凡六境的他所能夠抵的力量。
他沒有時間了。
渾修為不再製,氣息的變化引天劫,烏雲匯聚,狂風獵獵。
妖皇劍被一寸一寸拔出。一聲嘹亮的鳴響徹天際。
烏黑長發在後獵獵飛舞,葉懸拿起妖皇劍,金黃的眼眸向蒼天。
他要渡劫蛻凡。
——登天階。
面對著小孩的詢問,沈殊思索了半晌,最終只是道︰“我想要最好的療傷靈藥,如果?有能夠續接經脈,增長壽元的靈藥最好。”
念兒歪頭思索一下,皺了皺小臉,道︰“你說要能夠續接經脈、增長壽元的療傷靈藥,念兒這裡有很多……但是要說最好的那種,念兒並沒有放在寶庫之中。因為那是吾皇給念兒所留的靈藥,天底下應該就只剩一棵啦,念兒把它種在自己的花谷裡呢。”
山靈也舍不得放進寶庫的靈藥……或許真會對師尊的傷勢有效。
沈殊漆黑的眼眸泛起些微亮。
“我真的很需要這種靈藥給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療傷。念兒,如果?你有什麼需求,只要能把靈藥予我,我都會為你完?。”
沈殊低眸凝視著山靈,沉聲道。
山靈所化?的小孩心思純真無垢,他並未打算言語哄騙,而是直白說出了自己的需求。
念兒眨了眨眼,在他認真的凝視裡微微紅了臉,小聲道︰“你是念兒這麼多年來見過?在登天階上攀登得最快的人,若是想要一些特殊的獎勵,也不是不可以啦。”
“不過?,等到出去之後,你能不能幫念兒一個忙呀?”
沈殊道︰“你說。”
“之前,念兒陪一個哥哥在花谷裡摘花,那個哥哥說,他要把花送給自己重要的人。”
念兒握著手裡的花,漂亮俏的臉蛋上出一點憂愁,“只是後來,那個哥哥卻不小心把花落下在山上了?,所以念兒想請你幫念兒把花還給那個哥哥。”
沈殊聽罷,目鎖在念兒手中沾的幽藍花枝上,尤其是花朵上所沾染的刺目鮮。
他覺自己渾在驟然之間冰凍,語聲微微抖,開口問︰“你說的那位哥哥,生得是何模樣?他為何會把花落在山上?”
念兒並沒有覺察他的異樣,隻道︰“那位哥哥,生得很高很俊,和吾皇生得好像好像,念兒一見便覺得親切……只是面容很蒼白,看起來好像生病了?一樣。”
“之前吾皇留下的那把劍突然又開始鬧脾氣,弄得地山搖的,哥哥應該是了傷,忽然吐昏迷,被人抱著離開,卻把花給落下了?。”
“念兒追不上去,隻好把花撿起來。念兒還記得哥哥摘花的時候,曾經和念兒說過?,他很喜歡這花,所以即便哥哥傷昏迷了,念兒想,等哥哥醒來之後,如果?發現花不見了?,應該是會很傷心的。所以,就拜托你出去之後,幫念兒把這花還給哥哥啦。”
念兒說著,走進幾步,把手裡的幽藍花朵舉起來遞給沈殊。
卻見對方遲遲沒有把花接過?去。
抬起頭,卻看到了眼前青年發紅的眼。
令想起曾經在深山野林之中,見到過伴傷之後發瘋的公狼。
仿佛帶著不盡兇狠鷙戾氣,又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流出淚來。
念兒看著他神?,小心翼翼道。
“你……你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