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師兄一個機會,好麼?”
賀蘭澤的目真摯。
葉雲瀾卻避開了與他的對視,他的目落在賀蘭澤灰袍短打以及所沾的泥土上。
這兩年,賀蘭澤確然改變了許多。
沒有了以往的盛氣凌人,在低輩弟子前謙和有禮,在他面前更是關懷備至。
……和他前世記憶之中那個宗門大師兄,似乎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葉雲瀾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也曾崇慕過對方的劍法,承滿風雪在對方住外等待,將一顆未冷的真心?捧出。
若是那時的自己,面對這樣的賀蘭澤,或許……可能會接也說不定。
只是。
“……太遲了。”他道。
“遲?”賀蘭澤抓住葉雲瀾話中字眼,俊眉深深擰起,“師兄如何?遲了?”
葉雲瀾默然不語。
賀蘭澤猜不他心?思,不由心中苦笑。
自從修煉以來,自己的天賦遠超同齡之人,一路修行順遂,未嘗遇到什麼挫折,卻唯獨在葉雲瀾上屢屢挫。
他心?念急轉,想起一個原因。
“師弟,我知你說過自己曾有道,其人仙逝之後,至今難以忘懷。”
他斟酌了一下?語言,“可亡者不會?復生,你道若還尚在,應該也不會?想要看著?你因他傷懷,孤獨此生,甚至因此置自己命不顧……”
“不,”葉雲瀾打斷了賀蘭澤的話語,想起那人當初一點點烙印在他背上的刺青,把他攬在懷中那些低語,眉目之間出一點縱容無奈,道︰“他是專執之人,十分霸道,縱然歸去,也不會?願我忘卻他毫。”
……禽。
賀蘭澤已不知第幾次在心中暗罵葉雲瀾之前道,尋思片刻,又道︰“可師弟,你那時年歲未及加冠,尚且稚,又怎知究竟為何?或許會將依賴誤認為喜歡,將憐寵看作是深,你與你道之間種種?,未必如你想象那般。”
他思索自己這番話應當會?對葉雲瀾有所,未料葉雲瀾眉目淡淡,沉默片刻,竟頷首道︰“我確實不知為何?,以後可能也不會?知道。”
“……我隻知他遠去之後,這浩天地之間,我再尋不到一人與我陪伴相知。”
話已至此。
賀蘭澤依舊不甘,下?意識忽略了葉雲瀾後面的話,啞聲道︰“師弟,盡管你說自己不知……可師兄很想要教?你知。”
他看著?葉雲瀾蒼白容,難遏心中憐惜意,忍不住手想要上葉雲瀾臉頰,卻被葉雲瀾側避開了。
與此同時,一道凌厲劍氣從背後悍然而至!
賀蘭澤還未能反應過來,那道劍氣已經劃破了他的手背,而後陷前方的地面,砸出一道極窄卻極深的壑。
直到這時候,他才覺察到痛楚。
又過一個呼吸的時間,他的手背上慢慢顯出一線痕,而後有珠滴答滾落在地面。
賀蘭澤大驚。
傷口不深,指節筋脈而過,差一點就會?廢去他的右手,可見使劍者妙到毫巔的控制力,而且,連他都未曾有察反擊的時機——天宗之中,還有這樣劍高手存在嗎?
賀蘭澤轉過,只見花圃小徑中緩步走過來一個提劍的黑影,逆之中,只見得一雙亮如寒星的眼。
“沈殊,你出關了。”
卻是旁邊葉雲瀾先行開口。
沈殊走過來,躬道了一句,“師尊。”
葉雲瀾微微頷首,仔細打量著沈殊。
沈殊形與兩年前相比,又高了許多,站直後,他已經需要微微仰頭去看了。
並且其上氣息圓融浩,劍意凝而發,分明已順利晉階元嬰,站在其人邊,有種?迫人力。
“怎麼突然出劍。”葉雲瀾指出他之前不妥舉止。
只是語中卻無多?指責之意。
沈殊過了勾,道︰“剛剛晉階,修為大進,忍不住想要找賀蘭師伯試上一試。”
又側看向賀蘭澤,然後冷淡道︰“方才見到師伯,劍意發?,一不小心傷了師伯,師伯不會?介意吧?”
賀蘭澤在袍上抹去右手手背鮮,神?變得凝重幾分,道︰“兩年未見,沈師佷劍技又進許多。”
沈殊黑眸幽深,難辨喜怒,只是將手中長劍抬起,“沈殊,但請師伯賜教?。”
賀蘭澤看了一眼葉雲瀾,見葉雲瀾始終對他方才話語無甚反應面有些黯然。
目轉回沈殊,賀蘭澤想要借與沈殊手抒發?心?頭鬱氣,手中長劍亦是鏘然出鞘,道︰“可。只是既然師佷已晉階元嬰,我不會?再製留手。”
沈殊淡淡道︰“師伯自可放手而為。”
賀蘭澤本修為早在六年前便已經化神?,而今是化神?中期,了沈殊整整一個修為大境界,如此算來,仍然算以大欺小。
但賀蘭澤並不想在葉雲瀾面前輸。
畢竟兩年之前,他在製修為況下與沈殊戰,兩人就已平手,而今沈殊劍法更進,賀蘭澤實?無信心能夠同階勝之。
只是對劍修而言,失卻信心?便已經輸了大半。
但見戰開始,兩人影同時迅猛而,長劍不斷踫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靈力影絢爛之間,修為更高一籌的賀蘭澤在一開始明顯佔有先機。
只是隨時間流逝,沈殊從他的劍法中漸漸窺出破綻,一招一式,都從他要害破綻之中刺去。
賀蘭澤隻得回守,但開始時候的進攻之勢卻被徹底消解。
接著便是沈殊步步。
那劍法鬼魅、確、殺氣凜然。
若說沈殊以前出劍時,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狼,劍法迅猛激進,而今便是一頭於暗夜的狼王,招式隨意,仿佛漫不經心,但比之前卻險惡何止百倍!
劍錯間,賀蘭澤看見沈殊眸,帶著幾分輕蔑,但更多的,卻是漠然。
再之後,沈殊手上劍驟然大盛,手中凡鐵長劍從一無法躲避的地方朝他襲來!
賀蘭澤驟然驚覺,沈殊之前居然一直未盡全力!
手中的長劍被直接挑飛,左側脖頸有熱燙的緩緩流下?。
而那浩劍猶然未曾止歇,往他後飛掠,正要刺進花圃之中,卻在踫上一簇星辰花花瓣之際,如同煙雲般消散了,未曾傷到那簇星辰花分毫。
——劍技如斯。
賀蘭澤站在原地怔然許久,面上黯然之更甚。
他沒有立刻去撿地上的長劍,而是嘆了一聲,道。
“師佷劍法,而今已可稱之大乘。師伯……不及也。”
沈殊收劍鞘,道︰“若無師伯以前指點,我此番未必能勝。”他話鋒一轉,“只不過今日之後,就不必再勞煩師伯不遠前來雁回峰中與我試劍了。”
他瞥了眼周遭花圃,又道︰“是了,亦多謝師伯這兩年來,替我整理此花圃,只不過如今我已出關,整理花圃之事,自然還是由我來完,畢竟……”
他勾起,似笑非笑,“我可是師尊唯一的親傳弟子呢。”
沈殊三言兩語,將賀蘭澤過來找葉雲瀾的理由全數切斷。
這小子……
賀蘭澤心?中覺出異樣,還未等他深想,便聽葉雲瀾道︰“多謝師兄對沈殊這些年的指點,未得師兄助力,沈殊劍法進未必有這般迅速。”
葉雲瀾語聲雖平淡,也並無輕蔑,賀蘭澤卻仍是覺出一點難堪。
修道以來,他未曾在同齡面前輸過,今日卻敗在小了他數十載的小輩手中,還是在自己心?上人面前。
他無心?再在此待下?去,低聲告辭後,便拾起了地上長劍,匆匆離去,徒留一個蕭索背影。
只是葉雲瀾與沈殊都沒有再看他。
風吹過,花海漾出微波。
沈殊回看著?葉雲瀾,目深深。
葉雲瀾微凝眉,敏銳覺察到沈殊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同了,但有些頑固地方,卻依舊和兩年前並無兩樣。
“已是正午。”他移開目,道,“我做了些飯食,你……要進來吃麼?”
聞言,沈殊驚訝挑眉。
——自家師尊竟是會做飯了??
只是轉念一想,他方才剛出關時看到周遭春盎然,還以為自己只是閉關三月,直到聽到賀蘭澤與葉雲瀾對話,才知已是幾度春秋。
兩年,確實是太久了。
天天吃闢谷丹,師尊肯定也會?吃膩。
不過……自家師尊究竟能做出些什麼來,他很好奇。
於是欣然答應道︰“好。”
他了,“未想剛出關便能嘗到師尊手藝,徒兒這算是……有口福了?”
葉雲瀾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說,遲疑著?想說什麼,片刻又抿了抿,兀自推開竹樓的門走了進去。
沈殊跟他走其中,走到矮桌前盤坐下?,將長劍放在邊,側頭看正在後廚煮食的葉雲瀾。
葉雲瀾背對著他,卷起了袖子,長發被一素發帶松松綁在腦後。
他人生得高挑,形卻過於縴瘦,腰肢細窄,仿佛風吹可折。
沈殊估了一下?,倘若自己走到自家師尊後,恐怕只要將兩掌合上,便可將那細腰握了。
他覺得有些熱,結忍不住滾了滾。
須臾,沈殊便聽到鐵鍋掀開的聲音,看到蒸騰的霧氣漂浮彌漫開來。而後葉雲瀾端著兩個竹碗走回此間,踏上挑高木階,彎將兩隻碗在矮桌放下。
沈殊定神?一看,只見到竹碗中盛著?兩團水煮麵條,上面漂浮著幾水灼青菜,並一點黃瓜。
似乎有點素。
……師尊原來喜歡這麼素的嗎?
葉雲瀾此刻也坐到了他對面,卷起的袖子被他放下,系發的帶也被他取了下?來,一頭烏發?散在後。
他端起一碗面湯,低頭喝了一口。
沈殊見狀,也將竹碗端起,喝了起來。
……略有些鹹了。
他眨眨眼,拿起竹筷,夾起碗中面條吃了一口,嗯,煮得太過了,有些粘牙。
夾了水灼青菜又吃一口,裡夾生,沒有,更有泥腥氣未除。
只有那黃瓜還算爽口清脆,不過……黃瓜本來就無需烹煮,而單就賣相看來,自家師尊刀功還是蠻不錯的。
沈殊抬眼,看到葉雲瀾依舊一聲不吭吃著?那碗素面,眉目低垂,容蒼白,手腕細瘦得仿佛一折就斷,不免有些心?疼。
葉雲瀾聽到他停了作,也未抬眼,隻用竹筷攪著?碗中面條面湯,低聲道。
“如果?不想吃,倒了便是。你早已闢谷,食取凡食反會?令滋生五谷穢氣,並不值當。”
沈殊聽了,卻拿著竹筷拉起竹碗中的面條,快速吃了一大口,一邊吃一邊道︰“師尊下?的面……很好吃,徒兒甚是喜歡。”
他說的並不是違心?之語。
雖然他閉關隻兩年,在記憶中卻已經渡過無數載歲月。
最?開始他在魔淵掙扎求生時候,莫說面條,連一口清水也不可得。
他的食,是那些魔泛著?惡臭的和?鮮。
重見天日後,他在魔宮之中,雖偶爾會?獨自酌酒,但也僅此而已。
沒人知曉,修煉九轉天魔之後,他的已經異於常人許多,五同樣如此。
除了酒和鮮的滋味,其他東西的味道,他都已嘗不出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一次正常人的食了。
縱然這碗面有點鹹、有點粘,菜葉也有點,但在而今他知裡,仍然無疑於珍饈食。
何?況這碗面,還是葉雲瀾親手所做。
葉雲瀾並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驟然耳微紅,仿佛不太敢信般,開口狐疑說道︰“真的?”
沈殊埋首在面條中,嚨低沉笑了一聲,快速將碗中面條解決乾淨,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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