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壞蛋!我會等你長大!”
那時候,十歲,他十六。
他出國那年,已經十六歲了。說真的,只因這世界裡喜悅的事太多,繽紛的彩太多,來不及吸收,來不及吞嚥,來不及領會和驗。四年來,很慚愧,幾乎沒有想到過他。就是顧伯伯和顧伯母來訪的時候,也很問起過他。他只是一個年的大遊伴,哥哥兆培的好朋友而已。可是,現在,他這樣站在面前,眼奕奕,神采飛揚,那烏黑的濃髮,那薄薄的脣,那含著笑意的眼睛,帶著那麼一深沉的、溫的、切的、探索的神,深深地著,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莫名其妙地發起燒來了。
“噢,宛!”友嵐終於吐出一口長氣來,“你怎麼還是這麼一副吊兒郎當相?”他手從的頭髮上摘下一片黃的花瓣,又從領上摘下另外一片,“這是什麼?”
“金急雨!”
“金急雨!”他揚了揚頭,眼裡閃過一抹眩,“咳!你還是你!”
“你希我不是我嗎?”問。
“哦,不!”他慌忙說,“我希你還是你!不過……”
“喂!喂!”屋子裡,兆培直衝了出來,揚著聲音大,“你們進來講話行嗎?四年之間的事可以講三天三夜,你們總不至
於要在院子裡曬著太講完它吧!”
宛往屋子裡跑去,這種一樓一底的建築都是簡單而規格化的,樓下是客廳、餐廳、廚房,樓上是三間臥室,外面有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因爲宛的父親段立森喜歡花草,這小院子除了一條水泥走道之外,還種滿了芙蓉、玫瑰、茉莉和日日春,在院角的圍牆邊,還有一棵芭蕉樹。宛常說父親是書呆子過乾癮,永遠跟不上時代的變化,尤其種什麼芭蕉樹!“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父親就是詩詞的影響,是個道地的中國書生,是個道地的學者,也是個道地的“好父親”!
宛跑進了屋子,兆培拉住,在耳邊說:
“我送你的生日禮,你滿意嗎?”
“什麼生日禮?”宛詫異地問。
“顧友嵐!”兆培清清楚楚地說。
“你……”聽出他言外之意,宛就對著他的腳,狠狠地一腳跺下去,兆培痛得直跳起來,一面對宛的部打了一掌,一面聲嚷著說:“友嵐!我告訴你,你最好離我這個妹妹遠一點,是母老虎投胎,又兇又霸道,而且是毫無理的!這還罷了,最嚴重的問題是,一點兒的溫都沒有……”
“當然囉!”宛也嚷開了,“誰像你的李玢玢,又溫,又,又麗,又多,充滿了溫,只是啊,人家的溫不是對你一個人……”
“宛!”兆培大喊,聲音裡充滿了尷尬和焦灼。
宛猛一擡頭,才發現李玢玢正亭亭玉立地站在客廳中間,笑盈盈地著。這一驚非同小可,大窘之下,連招呼都沒打,轉就往樓上衝去。剛好,段立森穿著件中國式的長衫,正慢騰騰地從樓上走下來,宛這一衝,就和父親撞了個滿懷,段立森彎著腰直哎喲,宛趁勢往臺階上一坐,怔怔地說:
“怎麼了?我今天像個出軌的火車頭,走到哪兒都會撞車!”
段立森著宛,不自笑了起來,了宛那被太曬得發熱的頭髮,他寵地說:
“豈止是今天?我看你每天都像個出軌的火車頭!滿二十歲了,還是這樣裡躁的,將來怎麼辦?”
“得了,立森!”段太太從廚房裡鑽了出來,笑嘻嘻地著他們父兩個,“你就讓去吧!維持的本來面目比什麼都好,何必急著要長大呢?”
“媽!”兆培抗議地說,“你們只會教育別人的兒,不會教育自己的兒!”
“怎麼了?你又有什麼牢?”段太太笑著兒子。
“宛呀,就是被你們寵壞了!這樣慣,一輩子都長不大!現在是在爸爸媽媽的翅膀底下,等到有一天,必須獨立的時候,就該吃苦頭了!”
“我爲什麼要獨立?”宛撒賴地說,“我就一輩子躲在爸爸媽媽的翅膀底下,又怎麼樣?”
“難道你不出嫁?”兆培存心擡槓。
“我就不出嫁!”
“好呀!”兆培直著脖子嚷嚷,“爸爸,媽,你們都聽見了!還有友嵐,嘻嘻,你做個見證,親口說的,一輩子不出嫁!哈哈!只怕這句話有人聽了會傷心……嘻嘻,哈哈……”
宛的臉漲紅了,順手抄起手邊的一本書,對著兆培摔了過去,裡喊著說:
“你再嘻嘻哈哈的,你當心我掀你的底牌!”跳起子,忽然跑過去,一把挽住李玢玢,把直拖到屋角去,用胳膊摟著的腰,說,“我告訴你一件事,玢玢,只能悄悄說……”開始對李玢玢咬耳朵。
兆培大急,衝過去,他用雙手把兩個孩子給拉開,一面焦灼地問:
“玢玢,對你說些什麼?你可不能聽的!這個鬼丫頭專會造謠生事,無中生有,無論告訴你什麼話,你都別去聽的!說的沒一句好話!”
李玢玢長得恬恬靜靜的,臉上一臉的迷和詫異,喃喃地說:
“說的倒很好聽!”
“說什麼?”兆培急吼吼地問。
“說呀!”李玢玢睜大了眼睛,學著宛的聲音說,“月亮爺爺亮堂堂,騎著大馬去燒香,大馬拴在梧桐樹,小馬拴在廟門上……下面還有一大堆,我記不得了。”
“撲哧”一聲,顧友嵐正喝了一口茶,幾乎全噴了出來,一部分茶又嗆進了嚨,他又是咳,又是笑,眼睛亮晶晶地著宛。段立森和太太對視著,也忍俊不。兆培惡狠狠地瞪著宛,想做出一副兇相來,可是,他實在板不住臉,終於縱聲大笑了。頓時間,一屋子的人全笑開了,笑得天翻地覆。笑聲中,友嵐悄悄地走近了宛,低聲說:
“謝謝你還記得。”
“記得什麼?”宛不解。
“我教你的兒歌。”他低念,“月亮爺爺亮堂堂,騎著大馬去燒香,大馬拴在梧桐樹,小馬拴在廟門上。著廟門瞧娘娘:娘娘搽著兒,和尚撅著兒,娘娘戴著花兒,和尚著腦袋瓜兒。”
“哦!”宛困地著友嵐,“原來這兒歌是你教我的嗎?”
“別告訴我,你忘記是我教的了!”友嵐說,眼深深地停駐在臉上,低聲音說,“知道我爲什麼回國嗎?”
“你念完了碩士,不回國幹嗎?”
“最主要的是……”
“啊呀!”宛忽然發出一聲驚喊,全屋子的人都呆了,怔怔地著,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卻對著屋子中間跑過去,彎腰從地上拾起的課本——剛纔,曾用這本書甩兆培的。著書的封面,大驚小怪地說:
“原來如此!我還以爲他真的是未l、先知呢!”
“什麼事?什麼事?”段太太問,著頭去看那本書,是本《新聞文學》。
“媽呀,”宛挑著眉,“這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我的名字呢!”
“你的書上,當然有你的名字呀!”兆培皺著眉說,“你今天是怎麼回事,瘋瘋癲癲的?”
友嵐吸了口氣,著宛的背影,不自地輕嘆了一聲。段太太看看宛,又看看友嵐,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拍拍手,提高聲音,著說:
“大家都到廚房裡來幫忙,端菜的端菜,擺碗筷的擺碗筷,今晚,我們大家好好地吃一頓。慶祝宛滿二十歲!”
大家歡呼了一聲,一窩蜂地擁進了廚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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