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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濛濛》 CHAPTER 02

搭上公共汽車,我到了方瑜家裡。方瑜和我在學校中是最要好的,我們同是東北人,也同樣有東北人的高個子,每學期排位子,我們總是坐在一塊兒。,我音樂,還都同樣是小說迷。爲了爭論一本小說,我們可以吵得面紅耳赤,幾天不說話,事一過,又和好如初。同學們稱我們爲哼哈二將。高中畢業,考上師大藝系,進了大學的門檻。我呢?考上了東海大學國文系,學費太高,而我,也不可能把媽一個人留在臺北,自己到臺中去讀書。所以考上等於沒考上。決定在家唸書,第二年再考。第二年報考的第一志願是師大音樂系,科考試就一塌糊塗,我既不會鋼琴,只能考聲樂,但我歌雖自認不錯,卻沒過專門訓練,結果是一敗塗地!學科也考得七八糟,發榜後竟取到臺中靜宜英專,比上次更糟,也等於沒考上。所以,方瑜進了大學,我卻至今還在混時間,前途是一片茫茫。

方瑜的父親是個中學教員,家境十分清苦,全賴父親兼課及教補習班來勉強維持,每天從早忙到晚,方瑜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是老大,一家六口,食指浩繁。家中沒有請下,全是由母親一手包辦家務,也夠勞累了。但,他們一家人都有北方人特有的熱、率直和正義。所以,雖然他們很苦,我相信他們依然是唯一能幫助我的人。

方瑜的家在中和鄉,公家配給的宿舍,一家六口在三間六席大的房子裡,颱風季節還要淹水威脅。方瑜和妹妹共一間房子,妹妹剛讀小學二年級。

我敲了門,很僥倖,方瑜在家,而且是自己給我開的門,看到了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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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依萍,是你呀,我正在猜你已經死掉了呢!”

“喂,客氣點,一見面就咒人,怎麼回事?”我說。

“這麼久都不來找我!”

“你還不是沒有來找我!”

“我忙嘛,要學期考了,你知道。”

跟著方瑜走上榻榻米,方伯母正在廚房裡做晚飯,我到廚房門口去招呼了一聲,方伯母馬上留我吃晚飯,我正有一肚子話要和方瑜談,就一口答應了。方伯伯還沒有回家,我和方瑜走進的房間裡,方瑜把紙門拉上,在榻榻米上盤膝一坐,把我也拉到地下坐著,低聲音說:

“我有話要和你談。”

“我也有話要和你談。”我說。

“你先說。”

“不,你先說。”我說。

“那麼,告訴你,糟了,”皺著眉說,“我上了一個男孩子。”

“哈,”我笑了起來,“恭喜恭喜。”

“你慢點恭喜,你本沒把我的話聽清楚。”

“你不是說你上了一個男孩子嗎?,那麼麗的事,還不值得恭喜。”我說。

“我上了一個男孩子,”把眉頭皺得更了,“並沒有說他也上了我呀!”

“什麼?”我打量著長得雖不算很,但眼睛很亮鼻子很直,有幾分像西方人,應該是屬於容易讓男孩子傾心的那一種典型。如果說會單方面上一個男人,實在讓我不大相信。我知道在學校中,追求的人不計其數,而也是極難的,這件事倒有點耐人尋味了。“真的嗎?”我問,“他竟然沒有上你?”

“完全真的,”正正經經地說,“非但沒有上我,他連注意都不注意我。”

“哦?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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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系裡四年級的高材生,我們畫石膏像的時候,教授常他來幫我們改畫。”

“形容一下,這是怎麼樣一個人?”我問。

“長得一點都不漂亮!”

“哦?”

“滿頭髮,橫眉豎目。”

“哦?”

“鬍子不刮,衫不整。”

“哦?”

“脾氣暴躁,就暴跳如雷,毫無耐心!”

“哦?”我不住也皺起了眉頭。

“可是,天才洋溢,思想敏捷,骨高氣傲,與衆不同……”

“好了!好了!”我說,“你是真上了他?”

“糟就糟在太真了。”

“那麼,引起他注意你呀。”我擡頭看看窗外,皺皺眉想出了一個主意,“喏,找個機會和他吵一架,他你也,他跳你也跳,他兇你也兇,把他下去,他就會對你刮目相看了。”

“沒有用。”方瑜毫無生氣地說。

“怎麼沒有用?難道你試過?”

“沒試過,我知道沒有用。”

“你怎麼知道?”

“因爲……”方瑜慢吞吞地說,“他早已有了人了!”

“哦,我的天!”我嘆口氣,“那麼,你是毫無希了?”

“是的,毫無希。”

“連奪的希都沒有?”

“沒有!”

“別那麼泄氣,他的那個人是怎麼樣一個人?”

“我同班同學,小玲瓏,怯生生的,滴滴的,就要傷心流淚,弱不風,標準的林黛玉型!可是很,很溫。”

“哦,你那個橫眉豎目暴跳如雷的男孩子就上了這個小林黛玉?”

“是的,他在面前眉也橫不起來了,眼睛也豎不起來,一流淚,他就連手腳都不知道放到哪兒去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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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又笑了起來,“這做一有一制。”

“你不爲我流淚,還在那兒笑!”方瑜撇撇說。

“我對你只有兩個字的忠告,”我說,“趕快拋開這件事,就當做沒遇到這個人!”

“別說了,”方瑜打斷了我,“你這幾個字的忠告等於沒說。”臉上有種困擾的神,嘆了口長氣。

“真的這麼癡?”我懷疑地問,審視著

“是嘛,你還不信?”生氣地說,接著甩甩頭,從榻榻米上站起來,突然對我咧一笑,“說你的吧!是不是也墜網了,假如你也害了單相思,我們才真是哼哈二將了。”

“別鬼扯了!”我蹙著眉說。

“那麼,是什麼事?”

我把黑的高領子翻下來,在我脖子上,有一道清楚的紅痕,是爸爸留下的鞭痕。方瑜呆了呆,就跪在榻榻米上,用手那道傷痕,問:

“怎麼弄的?”

“我那個黑豹父親的績。”

“他打你?”問,“爲什麼?”

“錢!”

“錢?拿到沒有?”

我搖搖頭,說:

“你想我還會再要他的錢?”

“那麼——”

“那麼,我只有一句話了,方瑜,借我一點錢,你能拿出多,就給我多!”

方瑜看看我,說:

“你等一下!”站起來匆匆地跑到廚房裡去找母親了,沒多久,回到屋裡來,把一沓鈔票塞在我手裡,說:“這裡是兩百塊,你先拿著,明天我到學校裡找同學再借借看,借到了明天晚上給你送去!”

“方瑜!”

“別講了,依萍。”

“我知道你們很苦,”我說,“過年前我一定設法把這筆錢還你們!”

“不要說還,好像我們的只值兩百塊,”方瑜不屑地轉開頭說,“講講看,怎麼發生的?”

我把到“那邊”取錢的事仔細地講了一遍,然後我咬著牙說:

“方瑜!我會報復他們的,你看著吧!”

方瑜用手抱著膝,凝視著我,一句話也沒說。是能深切瞭解我的。

在方家吃了晚餐,又和方瑜談了一下謀職的經過,怕媽媽在家裡焦急,不敢待太久,告別出來的時候,方伯母扶著門對我說:

“以後你有困難,儘管到我們家來。”

“謝謝您,伯母!”我說,到鼻子裡酸酸的,我原有一個富有的父親,可是,我卻在向貧苦的方家告貸!走出了方家,搭公共汽車回到家裡,已經九點多鐘了。媽果然已擔了半天心了。

“怎麼回來這麼晚?沒遇到什麼壞人吧?急死人了。”

“沒有,”我說,“到方瑜那兒談了一會兒。”

上了榻榻米,我把兩百元給了媽媽。

“哪兒來的?”媽媽問。

“向方瑜借的。”

“方家——”媽猶豫地說,“不是很苦嗎?”

“是的,在金錢方面很貧窮,在人方面卻很富有。和我那個父親正相反。”

“那——我們怎麼好用他們的錢呢?”

“用了再說吧,反正我要想辦法還的。”

我洗了一個熱水澡,用那張虎皮把全一裹,坐在椅子裡,在外面吹了一天冷風,家裡竟如此溫暖!媽一定要把的熱水袋讓給我,捧著熱水袋,裹著虎皮,一天的疲勞,似乎消失了一大半。我把謀職的經過告訴了媽,說起舞那工作時,媽立即說:

“無論如何不行,我寧可討飯,也不願意讓你做舞!”

“媽,你放心吧,”我說,“我自己也不會願意去做舞的。”

沉默了一會兒,媽說:

“今天周老太太又來了。”

周老太太是我們的房東,我皺著眉頭說:

爲什麼得那麼?我們又不是有錢不付!”

“這也不能怪,”媽說,“你想,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吃飯,還不是等著我們的房租過日子。說起來周老太太還真是個好人,這兩年,房子都漲價了,我們住的這兩間房子,如果租給別人,總可以租到一千、八百一個月,租給我們還是隻收五百塊錢,也真算幫我們忙了。只是,唉!”媽嘆了口氣,又說:“今天來,說得好懇切,說不是不近理,只因爲年關到了,兒子又病了一場,實在需要錢……”

我默默不語,媽媽用手按了按額角,我坐正子說:

“媽,你頭痛的病是不是又犯了?”

“沒有呀!”媽慌忙把手拿了下來,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媽,”我轉開頭說,“我實在不會辦事。我還是不應該跟爸爸鬧翻的。”

“別說了,依萍,”媽說,用手我的脖子,紅著眼圈說,“他不應該打你,看在那麼多年我和他的夫妻關係上,也不該打你。”說著,突然想起什麼來說:“忘記告訴你,今天早上爾豪來了一趟。”

“爾豪?!他來做什麼?”我問。

“他說,你爸爸你今天晚

上去一趟。”

“哼!”我冷笑了一聲,“大概越想越氣,要再打我一頓!”

“我想不是,”媽沉思地說,“或者他有一點後悔。”

“後悔?”我笑了起來,“媽,你認爲爸會後悔?他這一生曾經對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後悔過嗎?後悔這兩個字和爸是沒有緣分的!”

我站起來,走到我的屋裡,打開書桌上的檯燈,開始記日記,記日記是我幾年來不間斷的一個習慣。我把今日謀職的經過概略地記了,最後,我寫下幾句話:

“生活越困苦,命運越坎坷,我應該越堅強!我現在的責任不止於要奉養媽媽,還有雪姨那一羣人的仇恨等著我去報復。凡有志者,決不會忘記他曾過的恥辱!我要報仇的——不擇任何手段!”

第二天,我又度過了沒有結果的奔波的一日,當黃昏時分,我疲倦不堪地回到家裡時,懊喪使我幾乎無力舉步。任何事,想象起來都簡單,做起來卻如此困難,沒想到我想找一個能餬口的工作都找不到。進了門,我倒在椅子裡,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還沒有找到工作?”媽媽問。

“沒有。”

媽不說話,我發現媽顯得又蒼老又衰弱,臉白得像張紙,脣毫無。我說:“媽,明天去買十塊錢豬肝,煮碗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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