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得就遲疑了那麼會兒，陳慧早就跑得沒影了，而他也失去了再去追的勇氣。他覺得如今慧娘大概是在氣頭上，等過兩日稍稍消氣，他再好好勸勸就好。

李有得重重地嘆了口氣，轉回屋。

陳慧跑出院後便在外頭等著的人眾目睽睽下回了梅院，小笤和小五小六三人連忙跟上。看陳慧臉不大好，但又不知在氣什麼，三人隻能小心地伺候著。

陳慧回去後倒頭就睡，覺得現在隻有睡眠才能讓舒服點。畢竟可是帶病上場的，又被李有得氣得口悶腦袋發昏，再不趕休息多睡會兒，可能真會被他氣死。

陳慧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起來時覺舒服了許多，這纔想起找小笤問問白天送來的那幾個孩子怎麼樣了。

小笤道：「姑娘剛睡下沒多久他們就被接走了。」

陳慧鬆了口氣。才幾歲啊，要什麼孩子。

隻是一想到李有得，陳慧又覺得糟心了。覺自己真是用盡了辦法，結果就是打不開李有得的心門，果然還是時間不夠，不足以證明的真心？

陳慧長嘆一聲，忍不住又一次嘆，跟個太監談真是太累了，怎麼就那麼想不開，非要喜歡上他呢！

陳慧吃過東西後還是覺得困，反正天已晚，也不多想了，簡單地消食過後便再次躺回去睡覺，說不定還能做個李有得當男主的春夢。第二日起來後，陳慧聽小六說，李有得一大早就把溫敬和紫玉送到了刑部大牢，罪名是盜竊。二人送過去時傷痕纍纍，但那邊可不會管，甚至在大梁律中還有類似允許私刑的法律，有時候弄死都沒事，有點類似於「公民依法有保護自己的財產不非法侵害的權力」的意思，而「保護」的方式有時候範圍就比較大了。那兩人被送到了大牢裡

不太可能有大夫給他們治傷，再加上藥的缺乏，環境的惡劣，說不定連提審的日子都等不到。陳慧聽了一耳朵也就不再關注了，那兩人如今如何，都是自作孽，也沒必要同他們。倒是蔣碧涵那邊，因之前叮囑過清淑，清淑便來說過一次，蔣碧涵一直不吃東

西，連大夫開的葯都不肯吃，神萎靡不振，清淑也不知該如何勸了。陳慧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蔣碧涵把自己死，因此清淑來說後便去了倚竹軒，搬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看著蔣碧涵蒼白的臉勸道：「何必這麼作踐自己呢？若真不想活了

上吊，投河，或者學我撞柱子，有的是辦法，死多難啊。」聽到陳慧的勸說，清淑眼睛瞬間瞪大了，就沒見過有人勸輕生的人是這麼個勸法的，可畢竟也不敢打斷陳慧，隻得擔憂地看著蔣碧涵……曾經還是敢打斷陳慧的，可

此一時彼一時，今時今日，陳慧已經不是敢忤逆的人了。蔣碧涵倒是對陳慧的話沒什麼反應，陳慧也不在意，繼續道：「人要死自己，可能要幾十天呢，那麼久，這種覺可不好，好好的皮囊慢慢變了枯骨，若是發生在我自己上，到半途我可能就嚇死了吧。想想看上的都漸漸消失，隻剩一層皮，青春漂亮的模樣，也變了老態龍鐘的腐朽之軀，上或許還會散發著**的臭味，嘖

嘖，真是嚇人啊！」

蔣碧涵雖沒做出任何反應，但外界的聲音還是接收到了，陳慧的描述終於讓眼睫了，隨即慢慢轉著似乎已經生鏽了的眸子看了過來。「怎樣，想好怎麼死了沒有？」陳慧道，「像是咬舌這個我不太推薦，除了弄一，留下一個永久殘疾，其實死不了的。毒死自己的話……你也找不到毒藥，你能選的就

那幾樣了。」

蔣碧涵怔怔地看著陳慧，終於開口道：「……除了死，我還能如何？」

早就乾涸的雙眼裡又一次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你若現在尋死，這三年不是白過了麼？」陳慧道。

蔣碧涵不語，隻是眼淚流個不停。

陳慧安靜地陪著。

許久之後，蔣碧涵道：「陳姑娘，我真羨慕你。」

陳慧一怔，抬眼去，蔣碧涵卻並沒有看，視線落在床頂，雙眼無神。

「是不是，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不會陷絕？」蔣碧涵輕聲道，「你甚至能在被送給李公公之後，選擇接他……」陳慧想，蔣碧涵大概是想說的適應能力強，達爾文看到都要把加進《種起源》作為例子的那種。可適應能力強歸強，喜歡上李有得這件事，畢竟跟適應能力無

關。不是因為被送給李有得後隻有他一個單項選擇後才讓自己喜歡上他，明明是因為喜歡上了李有得，才迫使自己接了這個一開始連自己都難以接的事實。但這種時候，陳慧卻不願跟蔣碧涵爭論對李有得是不是真。蔣碧涵剛失去孩子，又發覺自己的心上人接近自己是為了向另一個人報復，再說什麼真不真的，

不是刺激對方麼？「你也可以做到的。事上不如意事常**，你可以試著接它，笑對它……」陳慧想了想，引用了一句名言來給蔣碧涵灌湯，「這世上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當你認清

生活的本質之後，仍然熱它。我們或許當不了英雄，但可以儘力向它靠近。」

蔣碧涵也不知有沒有聽明白陳慧的意思，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低聲道：「陳姑娘，我累了。」

陳慧隻好起：「那你休息吧……清淑，送點兒吃的過來。」

的後一句算是某種試探，而蔣碧涵並沒有出聲反對。清淑早就準備著吃的，聽陳慧說起，便立即拿了吃的進來。

陳慧離開前，見蔣碧涵坐起開始吃東西了，總算放下心來。

院。

黃仁厚小心地站在李有得麵前，討好地笑道：「乾爹，您找兒子來是……」

「我要你去找些新鮮玩意兒來，送給你乾孃的。」李有得麵凝重，肅然道，「一般的就算了，要特別稀罕的。……惱我了，得給賠罪。」

黃仁厚轉了轉眼珠子，仔細問道：「不知乾娘是小惱呢，還是大惱？」

「小惱如何，大惱又如何？」李有得問。

黃仁厚道：「不同的惱又不同的解法，送稀罕玩意兒怕是不行的。」

李有得不想說出自己誤會了陳慧的事，太丟人，他便含糊地說：「是大的……」他頓了頓，又道，「擱平常百姓家，是要合離的那種惱。」

黃仁厚吸了口涼氣，忙道：「這可真是難辦了。」

「若是不難辦，我又何必尋你？」李有得冷哼道。

「是是是，乾爹說得對！」黃仁厚忙笑道，「尋常子要合離，多半是相公要納妾，婆婆不慈和之類的小事，公公您這兒……」

「不是這些事！」李有得一口否定了，想了想還是了點出來，「是我誤會了些事，被曉得了。」

黃仁厚自然也不好追問誤會了什麼事，忙道：「誤會畢竟隻是誤會，說開也就好了，再說些好話哄哄，便也足夠了。」他畢竟還是李有得的乾兒子，自然要向著李有得說話，這話便有了那麼點試探的意思。本來麼，以他這乾爹如今的權勢地位，他乾娘若太驕縱，還要他乾爹去哄，這也太…

…

「這回是我不好。」李有得嘆道。

黃仁厚驚訝地看著李有得出為難的模樣，他可真是很見立李有得有這種束手無策而不帶一點惱怒的苦惱。

黃仁厚立即更深刻地明白了他那位乾娘在他乾爹心裡的地位，也不問原因了，劈裡啪啦把自己知道的討好手段說了一遍。

李有得一一記下，有些可以讓黃仁厚去辦的，便也代了過去。陳慧還沒有想好要生幾天的氣，或者說，還在等著看李有得準備怎麼求得的原諒。多善良啊，要原諒他的方法早就明明白白跟他說了，他自己做不到，就不能怪

了吧，也不是多難的事，甚至對他來說也有好，大大的好，偏他自己想不開，那能怪誰？

陳慧想了很久，決定至得一個月不理李有得，等他深刻地意識到他自己的錯誤後，再去引導他，解放他的思想。

接下來的幾天，陳慧先覺到了李有得那無措的歉意。

首先是大批大批亮閃閃的珍寶，又單獨陳列的一大盒珍珠，有已經定型的一整套頭麵，有大件的玉石屏風，有造型別緻的擺件。陳慧一句不要，就讓人拿了回去。

接著是各種各樣可的小，貓、狗、兔子、狐貍，甚至還有一隻年老虎……陳慧同樣是招招手，讓人把他們都送了回去。老虎這種兇猛的野，可不敢養啊！再接下來，便是一些珍本孤本，一些前朝當代的水墨畫，裡頭甚至還有一幅的肖像畫，水池邊垂柳下，背對畫外，姿窈窕，宛如謫仙。畫師也一起來了，陳慧說自

己不要這個，隻想要一幅出浴圖，把個畫師嚇得連連求饒，在陳慧說他們可以走時落荒而逃。最後一日送來東西有趣得多，什麼九連環啊，華容道啊，都是些巧的小玩意兒，陳慧忍著照舊把東西退了回去。等將來達目的了，所有這些都是的，忍一時

之慾，可以的！

李有得還要回宮當值，因此把事給黃仁厚之後就暫時離開了李府，等回來得知陳慧連一樣東西都沒收下，他便是一臉的愁眉不展。

黃仁厚的心比李有得還不好，乾爹代的任務他都完不，以後還怎麼混啊！

他也是被得很了，口道：「乾爹，不然您就負荊請罪吧！」

說完黃仁厚就後悔了，不過讓他意外的是，李有得並沒有責罵他，反倒像是深思起來。

「行了，這兒不用你了。有什麼稀罕的你先看著，有用就送來。」李有得揮揮手把黃仁厚趕了出去，隨後開始認真思考負荊請罪的問題。

慧娘什麼都不肯收，那定是要他再去跟賠罪才行了。可究竟要如何賠罪呢？

他忽然想起微微抬著下，說出要他裳的那個畫麵。

李有得一臉苦惱地來回踱步，一時半會兒的實在不敢再去麵對。

李有得這邊無奈地拖著，陳慧這邊倒很悠閑，時不時去看看蔣碧涵，見認真開始吃東西，整個人的神好了不，至已經平靜了許多，才安下心來。

直到這一日早上，倚竹軒那邊的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過來，慌地大喊：「陳姑娘，蔣姑娘……蔣姑娘上吊了！」

陳慧一愣，隨即放下碗沖了出去。昨日才剛看過蔣碧涵，那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今日就上吊了？

陳慧到倚竹軒的時候，清淑正守在床邊哭泣。

急忙走過去，清淑站起來讓開，哽咽道：「今早……今早奴婢來蔣姑娘，卻發覺、吊在樑上……子、子早涼了。」

陳慧站在床邊，看著蔣碧涵那早就沒了的慘白麪孔，說不出話來。其實前兩日已經很放鬆了，認為自己功勸說蔣碧涵放棄了輕生的念頭，甚至在想接下來該如何幫去除賤籍，給一個新生活，也免得一直待在李有得的後院。可

卻錯得離譜，蔣碧涵依然悄無聲息地選擇了自殺。

清淑遞過來一封信：「這是蔣姑娘給陳姑孃的，就在的腳邊……」

陳慧接過，隻見信封上用清秀的字跡寫著陳姑娘親啟。

信隻有一頁，字跡清晰，字裡行間都彷彿著放鬆的暢快，陳慧仔細看過，默然無語。陳姑娘，我曾經說過我羨慕你，這並非虛言。隻是我沒有你那般堅韌。那日你說的話，我已思考多日。隻是，我已想不到我繼續活著的意義。我的父親因罪下獄，不過刑而死，母親悲痛殉亡，弟充軍，途中病死，而我也了教坊司。我的家人一個都不剩了，我傾慕之人又是如此卑鄙的小人，我還失去了我的孩子。我已一無所有，這

日子於我來說半分樂趣也無，形如行走，不如歸於塵土。選擇離去，我並無一痛苦，不必為我懷。願安好。陳慧不知道，悲痛絕地自殺，和萬念俱灰後平靜地自殺之間，有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隻是很清楚，即便讓人防備著，也不可能阻止蔣碧涵自殺。蔣碧涵冷靜了那

麼多天後做出的決定，能阻止麼？或者說，有資格阻止麼？

不知道。

清淑把蔣碧涵自盡的事報給了管家，而李有得不久後也得了訊息回來。看到蔣碧涵如今已是一躺在那兒，李有得的心亦是無法言說。蔣碧涵畢竟是教坊司的人，通知過那邊來檢視是真的死了，之後便可以下葬了。李有得不是京城人，自然沒有祖墳可以安葬，他便退而求其次，選了塊風水寶地將

安葬，並派專人定期看管。蔣碧涵的去世讓陳慧見到了李有得，隻是心不好，沒有刻意躲他，更不會主上去。蔣碧涵的葬禮如同的離去般平靜，而葬禮過後，陳慧卻並沒能及時從抑鬱中

離出來。有一回李有得想來看，也被以子不適給拒絕了。然後這一日，小六突然驚慌失措地衝進來，見著陳慧便道：「陳姑娘，您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