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不聲不響地走在黑夜裡,後的人慢慢地絮叨著。青年人想幾十天之前的那場惡戰真慘裂,後的人也在想很多年之前的那一戰。兩個人,不同的想法,卻因為相似的經歷被命運攪在了一起,說不清是喜還是憂,青年人隻自顧自地走著。
回想起來那一天是個有錚明月亮的一天,青年人從嶗山險,九死一生,徂徠、齊山、嶗山三山滿派人縱橫。他隻是力戰到最後筋疲力盡,昏死過去的。待到醒來後就看見了滿地,有的竟然首異,敵我不分。他實在沒有太多的力氣來下葬其他人了,他更怕那群契丹狗回再一次殺回來。於是他匆匆埋葬了師父師伯後便趁著夜急急忙忙下山了,他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很難報仇,於是就想回到徂徠山居起來,從此以後世道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因為他實在怕死不敢自殺,便想著姓埋名遠離人世。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行了不到兩天,已經返回徂徠山。這時候麗宇芳林,景好不氣派。隻是人去樓空,所有的人都不見了,唯獨自己來承這份兒孤寂。於是他便往徂徠深中去了,徂徠山大小峰巒九十有七,他心道,該總會找到一個有眼緣的地方罷。於是他收拾行李往後山去了,一直走一直走,眼下總不見得能平復心事的山,就到了山山相連最靠後的那一座。
可巧行到那座山上時,已經薄暮,太灑下最後一縷照後邊晃晃盪地落下去了。這時候暮開始四合,眼前的視線一下就暗了下來。其實山頂也並不高,青年人想著等爬到山頂再宿住下來,從此後不再下山,以示自己已經不存於世。
這山雖不高,卻是眾多山峰裡壑最多的,壑中復又巢狀著壑,據說壑深的壑直通地下,因而就連石介也隻是匆匆來過一次,之後再也沒有細細檢視。偏巧青年一心求快,一腳踩空,落到下一丈的壑裡,還好不深,隻是嚇了一大跳,於是他便起往上爬去。豈料剛走了沒幾步,腳下土地一鬆,又是一個壑將他陷了進去。這次這個深,往下掉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青年人自忖「小命亡矣」,隻是覺得不甘心,心道,臨死前也得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便高喊道:「殺千刀的老天啊!」
「殺千刀的老天啊!」這句話一直在空穀迴響。青年人閉了雙眼,隨著下墜速度越來越快,他知道自己的死期也臨近了。眼睛閉上的一剎那,一種奇怪的覺卻讓他不得不又重新睜開了眼睛。他覺到自己下墜的速度越來越慢,他睜看眼睛就看見自己懸浮在空中,距離地麵還有一丈高。地下是一塊巖石延出來的石板,青年人心有餘悸,要是直接摔在這上麵,腦花兒都給磕出來。隻是自己為什麼無緣無故懸停在了這裡?
青年人沒有看到一個禿頂的零星白髮老頭正在石板的另一側吃食,那裡是月的盡頭,半明半暗,恍恍惚惚。他隻是聽到了有些細微的窸窣的聲,間接幾聲「砰喀」,似乎是石頭斷裂的聲音。青年人了幾,沒有任何效果,憑空懸著。這時候他張的心才開始放鬆了下來,這裡該有別人罷。
「有人嗎?」青年人朗聲喊道。
黑魆魆的靜夜山穀裡傳出來連綿不斷地迴音。
「咳,這小子,你嚎什麼嚎?」一個蒼老又不失活氣的聲音在月角落傳來。果然有人,青年人心道。「多謝前輩出手相救。」「謝倒不必謝,我有個問題要問你。問過之後,滿意才能放你下來,不滿意我就重新把你拋在天上去,然後掉下來摔死。」這話雖然聽著狠的,但老頭兒的語氣非但沒有兇戾,卻平添了幾分頑皮。青年人應聲道:「好。」心裡卻想著隨他問來,見機行事便了。
「你說的『殺千刀的老天』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問倒重新讓青年人嘆氣了,不由得勾起了他的傷心事,想起來素日師門裡的一切,半晌無語。良久,老頭兒重新問道:「問你話呢,還不說,是不是不想活了?」青年人這才淚如雨下,泣涕道:「實不相瞞,我本這徂徠山的弟子。」老頭兒驚道:「你是徂徠山的弟子?太好了,天不亡我也,快,快去通知你師父,他來接人。」
「沒用了。師父師伯他們都死了。」青年人介麵道,隨即把齊山上的一切事都說了個遍,談及急忙忙下山歸,連平日裡師兄弟的都來不及掩埋時,他又忍不住自嘲了起來。
「這麼說來,你師父也夠迂腐的,唉,沒想到我山左劍派竟然落魄到這步田地了,都怪當初沒有識破賊人地計,乃至於斯,唉!」老頭兒說完,青年人已經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了。他這才循聲慢慢走去,就見角落一個禿頂老頭在匍匐著啃一塊石頭。方纔的碎裂音就是這樣傳出來的。青年人又往前走了幾步,近到老頭兒前,俯問道:「前輩為何在這裡?」說著時,眼睛隻往老頭兒的後去,卻見他沒有雙,隻有一個被腰斬的上半。
青年人驚不自覺往後一退,老頭兒是人是鬼?
老頭兒吐了口石沫,道:「這裡好吃的石頭都被我吃乾淨了,這些年來,我盡屈辱,隻為了等你。」
「等我?」
「我要報仇,我要上山。這些年該我出世了,狗賊你可千萬不能死啊,我要親手殺了你。」老頭兒咬牙切齒地說道。
青年人一驚,老頭兒已經腰立在他的麵前了。「你坐下,我告訴你,我是你太師父。」
青年人將信將疑,遲遲不敢坐下與這個隻剩半的禿頂老頭兒麵對麵。沒辦法,老頭兒隻能騰空懸浮在了青年人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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