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盛臉上沒有一波瀾, 就像在聽別人的事。如今他也不恨不怨，因為曾經的仇恨，他付出的代價太過慘重。

他對慕靳裴的態度, 就像慕靳裴對他那樣，沒法原諒，隻是厭倦了憎恨, 不想一直活在仇恨裡。

僅此。

他再次靠在躺椅裡，閉目養神。

尹荷以為他不舒服了, “要不要去醫院？”

季常盛擺擺手, “沒事。”他轉而問慕靳裴“你今天所謂的來看我，就是想要跟我說這些？”

他接著道“你也別忘了, 唐宏康有今天，是你的功勞，要是當初你沒聯合他，你也不會咎由自取。”

“我知道。”慕靳裴的視線再次落在花園裡，“我來看你確實還有幾件事，宏康實業的管理層都是當初季氏集團的高管, 我想征求你的意見，哪些人可用, 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領導能力也不錯。”

季常盛冷嗤一聲, “怎麼, 你還想再毀了宏康實業？你毀一個季氏還不夠？就算你毀了宏康又有什麼意義？是你能把時間給倒回到五年前，還是能把遙遙的罪給撤回？”

“別自欺欺人了。”

“當然，你現在就需要這種自欺欺人, 以為把宏康實業再還給我們季家，就什麼都一筆勾銷了。”

“不可能。”

季常盛雙眼閉, 抖了下。

“就像當初我害得你們顧家破產，害得你媽媽自殺，我就算當時把我們季氏還給你們家，是不是一切都能和解？”

他自問自答，“不會。因為你媽媽活不過來，那些傷害也抹不去。我比你還想讓時間倒回去，倒回到三十年前，我沒去接近你母親，你在邊長大，之後我遇到尹荷，我們有了遙遙，我們一家人平平淡淡過日子，我不用疚不用自責，不用經常做噩夢。可哪有那麼多好事啊。”

“放下屠刀那一刻，是要用後半輩子去自我懲罰的，並不是你說你錯了，一切都能煙消雲散。”

起風了，院子裡隻有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尹荷回屋拿了一條毯給季常盛蓋上。

慕靳裴剛才沒急著替自己辯解，等季常盛說完他才吱聲，“沒有要毀掉宏康實業，遙遙不想連累那些員工，我就會照做，但唐宏康我不會再留他繼續管理公司，我不是因為當初他跟我合作讓季氏破產而去報復他，是他後續得罪了我。”

沉默了幾秒。

“當然，你說得也許對，我在尋找一個自欺欺人的平衡點。我沒法不找，不然我自己撐不下去。”

“唐宏康我肯定要找他算賬，但不會牽連公司，所以過來征求你的意見，你跟他們共事幾十年，誰的品怎麼樣，你應該瞭解。”

之前季氏集團破產，季常盛對那些員工本就愧疚，現在聽到不會牽連公司和職工，他就好心推薦了幾人給慕靳裴。

慕靳裴一一記下，發給儲征。

“沒什麼事，你就走吧，我也累了。”季常盛下了逐客令。

慕靳裴“還有一事，現在隻有你能給我答案，跟我親生父母有關，特別是跟我母親。”

半晌，季常盛開口，“什麼問題？”

慕靳裴深吸一口氣，“我媽媽是婚出軌跟你在一起的嗎？那時我才剛一歲。”

尹荷也看向季常盛，關於過去，從來沒在他跟前再提過，隻是考慮到他健康，但不提不代表不介意，在心裡始終是個疙瘩。

季常盛不答反問，“是不是有人惡意挑撥了什麼？”

“沒有。”慕靳裴想不通的是“我隻是不明白，我母親怎麼會在我剛滿周歲就跟你在一塊，而我父親墜機時，我外公外婆和舅舅也在上麵，說明他們兩家關係很好，那我父母那時應該沒有離婚。”

小時候他不懂大人之間的關係，等長大了，太也不在了，他沒人可問。父母的關係始終是梗在他心裡的一刺。

太還說，父親開的直升機出事就是季常盛了手腳。

他就越發懷疑母親是不是當初出軌了，可他又不願麵對這樣一個事實，他希自己的母親不是這樣的人。

季常盛瞇著眼，“你媽媽沒出軌，我也沒破壞你父母的婚姻。”

“你媽媽跟你爸爸早就離婚了，隻不過他們一直瞞著家裡人，是你媽媽提出來的，你當時還小，養權判給了你媽媽。”

“你父母是聯姻，沒，原本以為生了孩子會好一點，結果還那樣，但你外公外婆和你爺爺認識多年，你舅舅和你父親是發小，兩家有生意合作，又有了你這個紐帶，你父母暫時沒告訴他們。”

“你母親很好，你父親為人也不錯，隻是他們兩人格不合，過不到一塊。”

“還想知道什麼，你一次問完。”

“沒了。”慕靳裴低聲道“謝謝。”

季常盛沒有刻意瞞，全了他父母在他心裡的形象。

他又看了眼尹荷，言又止，起離開。

路邊，儲征已經了兩支煙，他很煙，今天心煩意，也不知道老闆在季常盛家裡會經歷什麼樣的打擊。

慕靳裴走來，臉跟平常無異，隻是腳步沉重了。

儲征丟掉煙頭，“慕總。”

慕靳裴手搭在車門上，“不用再對唐宏康心慈手。”

“明白。”儲征問“接下來我們去哪？”

“開車回北京。”

“開車？”加上中間休息，得十多個小時才能到，儲征擔心“您得了？”

“沒事，這些地方我從來沒來過，一路看看吧。”

慕靳裴看著窗外，也無心欣賞風景，他還在想著月月的世。他之前把能想到的細節全都查了，可就是查不到破綻。

他一遍遍假設，一遍遍推翻了自己的假設。

實在沒有了突破口，僵在原地。

“是不是我這輩子都沒法證明月月是我兒？”

儲征愣了下，確定慕靳裴是在跟他說話，他從副駕駛座轉臉，“慕總，我們會想出辦法的。”

“你明明知道。”慕靳裴還想說什麼，又突然覺得沒意思，他拿出手機給k醫院的婦產科醫生打電話。“我想知道怎麼確定一個孕婦是第一次生產？現在已經孕28周。”

醫生“這是孕婦的**。”

慕靳裴“”

他氣的直接掛了電話。

平復幾秒，他突然想到了孕婦要產檢，也許從周羽西產檢記錄上能發現一些況，應該不會對自己的產檢醫生有所瞞。

他吩咐儲征，讓儲征去查一下週羽西這次產檢的記錄。

儲征喜憂參半，可也不想再讓老闆如此折磨，他就去查了。

他們到北京時，曼哈頓那邊也傳來了好訊息。也許老闆的思路是對的，周羽西真實的產檢記錄上有了。

“慕總。”儲征把郵件開啟遞給慕靳裴看。

慕靳裴逐字逐句，一個標點符號都不看，上麵有條記錄，產次，零。這足以證明周羽西沒生過孩子，月月是他們領養。

這個訊息是把雙刃劍，他高興的同時，也痛苦著。

季星遙曾經給他講的那個睡前故事，了一個莫大的諷刺，月月第一次見到他，不是在產房。

他沒有陪著季星遙生產，他沒有機會親吻兒，月月不是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長大，他缺席了四年多。

月月都不知道他這個爸爸的存在。

生不如死的滋味，也不過如此了。

慕靳裴拿手機拍下來，直接發給駱鬆或許我該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把月月帶到我那裡給我看看。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駱鬆都沒回他。

駱鬆早就看到了那條訊息，隻是沒想好要怎麼回，上午有手，他沒那麼多閑工夫想這些。

一直到中午下手臺，他回到辦公室纔回慕靳裴。

沒有人要刻意瞞你，隻是那個時候，恨已經不理智，都被仇恨沖昏了頭，誰都沒有資格埋怨誰。

我也掙紮我也矛盾，月月原本有權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父母是誰，可被我們給剝奪了，我覺得對不起月月，所以我才會帶去看看你。

帶著月月去看你，我也自責，因為我答應過季星遙，讓月月在一個健康快樂的環境裡長大，可還是因為我的心給月月帶來了麻煩。

其實你知不知道月月是誰又有什麼意義？反正什麼都改變不了，你當初對季星遙的狠心，所有人都見證了，包括我。

當時季星遙不想讓你擔心，怕影響你理公司事，一個人承先兆流產的痛苦和恐懼，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隻為了能保住孩子，跟你報喜不報憂，還跟我說，等你忙完了，你們就去拍婚紗照，到時你們一家三口都在上麵。

可最後呢，你連季星遙都狠心不要了，你說你還有什麼資格去求證月月是不是你兒？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在你傷害季星遙那一刻，月月就已經跟你沒任何關繫了。

我理解你的仇恨和痛苦，所以你怎麼報復季常盛都無可厚非，可你傷害了季星遙，你把捧上天堂，又親手把拽下地獄。

月月七個月早產，你不知道吧？月月在保溫箱住了一個多月還是沒有好轉，季星遙產後抑鬱了。月月從小就不說話，帶看遍了醫生，每週都要帶去上課，你真以為帶一個孩子那麼容易嗎？

季星遙吃了好幾年的藥，還要一邊畫畫還債。

過去那五年，慕靳裴，你拿什麼去償還？

風起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