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賣藝傅南尋的臉白了，談笑的臉卻紅了，臉紅脖子的那種臉紅。

是典型的那種「我罩著的人隻有我能罵，除了我之外旁人一句話都說不得」的那種子，一看到傅南尋人罵了，當場就要和那老大爺開懟。

「您什麼意思啊，勞駕您解釋解釋。」

用詞客氣著，語氣卻一點都聽不出來客氣的味道，反而生得帶刺，頗有幾分從前錄綜藝的時候和節目組對剛的意思。

老大爺卻仍舊是撇著，任憑談笑怎麼唾沫橫飛的說，他的滿臉褶子都不稀得一下，半晌，隻有眼皮懶懶的翻了一下，口中出來了一句，「沒什麼意思。」

「活兒次。」

他話頭說的是傅南尋，眼睛卻是盯著談笑的，這句「活兒次」不是說給他傅南尋一個人的，更像是說給他們這些格格不的在這裡、妄圖通過撂地賣藝賺得一整天生計的一大票人。

在老人家的眼裡，他們都是一樣的。

「你……」

談笑當場就要上前去和他理論一二，卻隻聽到對麵的那家小賣部，老闆娘沖著他們翻了個白眼，拉上了簾子，約約的還從裡麵傳來了一句，「功夫不到家還不讓說了噻！」

不知道為什麼，談笑聽著聽著，突然就蔫蔫的熄了火。說來好笑，這個節目剛剛開始的時候，也像是這些人一樣，將偏見的刻板印象套在許春秋和傅南尋這樣的新生代偶像上，現在看來何其悉。

一口氣不過，走上前來合上了原本攤開了的吉他盒，正準備要收攤子走人，隻聽一聲清越漂亮的聲音彷彿穿雲破霧似的，直直衝進的腦海中。

那聲音青翠滴、玲瓏剔，金玉相擊似的通。

再接著，便隻見許春秋的目一寸一寸的抬起來了，清淩淩的，又帶著點，好像要直直進人心坎兒裡，抓心撓肺的剮掉人一塊。

撂地賣藝這樣的事，許春秋其實不是生手。以往跟在玉華班學藝的時候，師父常常說，本事夠了，就是怯。誰也不是生來就紅的，有幾個人能一上臺就跟背地裡喊嗓似的渾然自在呢，都是磨出來的。

那時候許春秋年紀小，在院子裡明明唱得好好的，在人前一開口就漲紅了臉，調子高一聲低一聲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師父於是就差遣到天橋去撂地賣藝，練膽量。

天橋一帶是出了名的，三教九流都有，全憑手藝吃飯。想要在這種地方唱出名堂來，靠著一把好嗓子恐怕是不夠的。

許春秋在天橋唱了一天就吃了癟，臊眉耷眼的回來。

「你得琢磨座兒們想的是什麼，人家聽什麼，你唱什麼，那才管事兒。」師父是這樣告訴的。

在這個與都市生活幾乎節的偏遠村落裡，年輕人大都如同離巢的鳥兒一樣出門打工了，留下的大多是佝僂的老人，老人喜歡聽的是什麼呢？

許春秋惦念著老大爺口中那幾乎變了調的《天仙配》，還有小賣部裡老式電視裡麵伴著刺啦刺啦的聲音一併傳來的《貴妃醉酒》，聽著聽著，心中的主意漸漸的了型。

「海島冰初轉騰」

「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那聲音咿咿呀呀的，婉轉，卻又敞亮，敞亮得恨不得整個村落全都能聽見，多戶人家拉開窗戶探出頭來，走在路上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左顧右盼的尋找聲音的來源。

方纔剛剛拉上門簾的老闆娘又「唰」的一聲拉了開來，一口啐在地上的老大爺折了回來，目不轉睛的盯在許春秋上，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反倒像是在欣賞什麼流傳下來的文瑰寶。

許春秋刻意的頓了頓，彷彿要留足了懸念似的，幾個呼吸之後才續上後文。

「那冰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貴妃醉酒》的四平調，這是整部戲中最為膾炙人口，廣為傳唱的唱段。

許春秋是素著唱的，沒有點翠頭麵，沒有濃妝艷抹，甚至沒有前文、沒有戲檯子。可是一抬眼，一轉，舉止和神采卻都有些讓人忍不住細細探究的深刻容。

一個好的伶人，不是段唱腔，連眼神裡都是，都是戲。明明隻是個十幾歲的年輕姑娘，卻好像在這世間活了許久許久，經歷過了無數人世間的坎坎坷坷了。

周圍漸漸的開始有人湊上來，上了歲數的老人家背著手駐足，接著紛紛起好來。

「好！」

「有點東西誒！」

「依我看，廟會上唱得那些都沒有好吧，沒想到一個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倒是懂得不……」

「何止啊，這是我活了這麼多年，見過的最好的四平調，《貴妃醉酒》這一出再也沒有旁的能比得過了！」

「這嗓子，有點意思啊！」

「丫頭，能點戲伐，唱段《四郎探母》來！」

「……」

一開始駐足的那個穿欄背心的老大爺閉眼聽著聽著，眼角漸漸的就滲出了點眼淚來，聽著聽著，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竟然不知不覺，泣不聲。

許春秋一個環場，著小碎步邁到那已經被談笑合上了的吉他盒前，行雲流水的掀開，空的吉他盒裡漸漸的就有了零錢，五塊錢十塊錢的，麵額都不大，但是耐不住數量實在是多，許春秋估著差不多有幾百了，便見好就收，盈盈朝四方一福，然後回「啪」的一下合上了吉他盒，寓意是到此為止。

「別啊，姑娘，再唱兩段唄，咱們不差錢！」

「是啊，再唱兩段唄！」

許春秋抿著，又朝四周福了福，不再開口了。

眼看著不肯再唱了，圍繞一圈的人們熙熙攘攘的，這才陸陸續續的散去，雖說心裡捨不得，可是上卻還是著好。

談笑上前一步拎起吉他盒，一行人浩浩的，不一會兒，便又消失在了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