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卻禺的馬隊在蘇啜部停留了兩天,部落裡的狂歡也持續了兩天。這支來自突厥王庭的使團太及時了,簡直就像雪中送炭一樣送來了蘇啜部最需要的支持。有了阿史那家族這個大靠山,蘇啜西爾可以名正言順地向執失拔大埃斤提出接管霫人祖先留下來的王冠,在一旁咄咄人的契丹人也會收斂鋒芒,看在蘇啜部與阿史那家族聯姻的份上放棄他們的不合理要求。
“是長生天和聖狼在保佑蘇啜部!”所有牧人都這麼說。一直到阿史那卻禺離開,人們心中的興勁兒還沒有過去。
“白天鵝不想憑自己的力量翱翔藍天,卻學烏一樣跟在狼羣後揀碎骨頭吃。唉,晚晴教了西爾這麼久,難道沒教會他把眼放長遠些麼!”銅匠師父最和別人唱反調,一邊敲打着砧板,一邊向李旭抱怨。
“族長,族長大人也許有自己的決定吧!”李旭目着爐火,心不在焉地回答。
爐中跳躍的幽藍,正在噬着一大塊星星鐵。陶闊從月牙湖中撈出來的星星鐵爲李旭打造了一把兵後還剩下了不。小阿思藍出世在即,李旭剛好用剩下的材料打兩把彎刀。
一把給小阿思藍防,另一把麼?李旭癡癡地笑着,被幸福的夢想所陶醉。
“笨蛋,你以爲阿史那家族的人是那麼好娶的麼?”銅匠出手來,在弟子腦門上來了一個鑿。以這個弟子目前的資質,最適合找個沒人的山野去居。可老天偏偏將他推了一個漩渦中,而他本人眼看踏了漩渦的中心,卻毫意識不到任何危險。
“卻禺大哥說了,他與阿思藍兩人聯姻,不牽扯雙方的家族!”李旭把燒紅的鐵塊用火鉗夾出來,用力敲了幾錘後,着臉上的油汗回答。
阿史那卻禺的親和力無以倫比,舉手投足間流出來的熱和大度已經博取了整個蘇啜部的好。李旭不想讓沒據的猜疑掃了全部落的興,雖然他和銅匠師父一樣,也約約地覺察到這過度的熱背後可能包含了一個巨大的謀。可謀到底是什麼,他又像霧裡看花一樣無法看清楚。
“如果徐兄在,肯定能猜出阿史那卻禺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可惜徐兄還在新開河畔,領着人馬防備契丹人的襲!”李旭搖了搖頭,盡力把心頭紛的想法甩在了腦後。打造兵需要心神專一,他可不希即將誕生的兩把彎刀中出現任何一件次品。
“你這孩子,終究還是心善!”銅匠嘆了口氣,不再說話。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的,不經歷風雨的翅膀永遠長不大,有些道理只有吃了虧後才能明白。他憐地看着將大錘掄得呼呼生風得李旭,彷彿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大錘小錘嘈嘈切切,奏響一曲牧歌。牧歌聲中,時間漸漸被淡忘。第一把黑藍,線條和順的刀坯漸漸型,金的火焰在刀刃間流,時而發出耀眼的芒。
師徒二人都不說話了,鍛造工作已經到了最關鍵時刻。銅匠深厚的經驗和李旭悠長的力讓完工速度大大加快,待刀刃和刀過度部分打平後,一件品又要誕生。
“你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裡打鐵!”作坊門被人一腳踢開,冷風包裹着一個人影,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
“娥茹!當!”李旭一分神,大錘偏離了目標,將刀面砸得向下凹了一塊。星星鐵鍛打後形的天然花紋被打碎了,整個刀看上去不再渾然天。他懊惱地放下了鐵錘,把目看向了娥茹。
“快走,跟我去中央大帳!”娥茹紅着眼睛,瘋了一般拉起李旭的服角向外扯。眼前這個傻瓜太沒腦子,老婆都要被人搶了,居然還顧得上幫別人打刀。
“怎,怎麼回事!”李旭有些不高興地拉住娥茹,低聲詢問。今天所有功夫都因爲娥茹的魯莽而功虧一簣,要想恢復刀面上的花紋,整把刀坯都得重新回爐。
“打,我打死你!”向來溫的娥茹瞪着淚眼嚷嚷,“他們要把陶闊嫁到突厥去,你居然,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裡打鐵!”
“什麼?”李旭愣愣地,一時沒有做出反應來。陶闊要嫁到突厥去,不是說突厥人的兒要嫁給阿思藍麼?怎麼剛過了幾日,所有安排都變了?
“去吧,盡力爲之!”銅匠在李旭肩膀後推了他一把,低聲勸道。
“噢!”李旭答應一聲,跌跌撞撞地跟着娥茹跑出了作坊。秋風一吹,他的腦子立刻清醒了過來。陶闊要嫁突厥,可陶闊分明已經與自己有了白首之約啊?西爾族長認可了這件事!額託長老祝福過這件事!整個蘇啜部,整個草原都曾經爲自己和陶闊祝福過!
他跳上馬背,瘋狂地衝向中央大帳。怪不得自己總覺得卻禺酒醉後的笑容那樣神,此人那天本沒喝醉,卻把整個蘇啜部都灌醉了!
‘阿思藍只是一個部落貴胄,他的兒子娶阿史那卻禺的兒,必然打破蘇啜部部的權力平衡!’疾馳中,李旭覺到自己變了徐大眼,雙目瞬間穿破了那團漆黑的迷霧。‘爲了維持西爾家族在蘇啜部的權威,族長家中必須有人跟阿史那家族中地位更高的人聯姻。’
草原人格耿直,卻不代表草原人不懂得易。李旭知道自己真的很傻,傻到那麼輕易地相信了阿史那卻禺的大度。傻到相信邊所有人都像九叔一般真誠和善良,傻到把自己當了蘇啜部的一分子……
從卻禺手中贏來的黑風不愧爲一匹寶馬良駒,幾個竄越,它就衝到了部落議事的中央大帳後。李旭跳下馬,握着彎刀衝向中央大帳的前門,就在過渾圓的帳壁瞬間,他聽到一個哽咽的聲音…….
“附離不是逞能,不是,附離是爲了部落的榮耀才與卻禺賭酒。狼騎那麼兇,他不願意咱們的牧人失掉銳氣!”
“是陶闊,在爲我說話!”李旭的腳步一滯,心中立刻被幸福和酸楚織的滋味添滿,整個都跟着抖起來。
“在爲我說話,沒有背棄我!”抖着,年人的脊背得筆直。他整頓衫,緩步向大帳前門走去。無論前方有多風雨在等着,他必須用理智而不是莽撞去化解。
“西爾族長,難道諸部長老會議,可以讓人隨便說話麼?”一個惻惻聲音打斷了陶闊的哭訴。是那彌葉長老,李旭知道對這個聲音太悉了。就是這個無恥的老傢伙在面臨強敵時猶豫退,如今他卻又打起了犧牲陶闊換取突厥人青睞的鬼主意。
“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當然可以說話!”陶闊淚眼看向衆人,回答聲裡帶着幾分絕決。這些人都發瘋了,他們沒有良心。附離爲部落做了這麼多事,他們居然毫不客氣地就選擇了背叛。
“這不是你自己的婚事,這是關係到幾萬人生死的大事!”額託長老站了起來,聲音不帶任何,“突厥人爲啓民可汗的侄子提親,咱們沒有力量拒絕。”
“白天鵝的子孫何時依靠過別人?”杜爾的老父親嘎布勒站起來說道。諸位長老中,他向來以吝嗇和寡言語聞名。今天,爲了一個外族小子,他居然當面反駁起了威最重的額託長老。
幾個平素不管事的蘇啜部長老在下面頭接耳,把帳吵了一鍋粥。今天的事的確非常棘手,西爾家的兒嫁給啓民可汗的侄兒,這簡直是長生天賜予蘇啜部的恩典。幾百年來,霫族還沒和這麼強大的盟友聯姻過。但是,附離是聖狼的侍衛,他來部落後付出的一切,有眼睛的人都不應該選擇忘記!
“如果拒絕了阿史那家族的提議,咱們本沒有力量抵擋突厥王庭的憤怒。咱們只有幾千武士,突厥人卻有二十萬狼騎!”蘇啜附離站起來,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平緩。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那個奪走了他的名字和榮譽的人如果不除,白天鵝的王冠不知道將來會落在誰的頭上。
大帳外,李旭的腳步越走越慢,明明只要一轉,他就可以繞過大帳側面,闖到帳門口。可卻沉重如鉛,讓他無法邁出那關鍵的一步。蘇啜附離說得一點兒也沒錯,自己能爲蘇啜部提供的,已經全部提供了,而突厥王庭卻擁有二十萬狼騎!
二十萬狼騎,想想當日攻破索頭奚部時的屠戮,李旭眼前就只剩下一片。
“附離可以和咱們並肩作戰,抵抗外辱!”陶闊聲嘶力竭地喊。在蘇啜附離說話時,看見很多長老頻頻點頭。就連對自己和附離最好的舍沙哥長老,也莫能拄地垂下了頭去。一絕的覺籠罩了的全,但不能接這個命運,決不!
“那個漢人不會和咱們並肩作戰,他是個逃兵!”蘇啜附離冷笑着,把目轉向在座所有人,“我私下找過幾個商販,問過那個漢家小子的來歷。大隋皇帝要攻打高麗,那幾個漢人小子不敢去,所以才藉着經商的由頭逃到咱們部落來。你們想想,一個不願意爲自己的族人而戰的懦夫,會爲別人的部落而流麼?”
“附離不是懦夫,附離不是……”陶闊絕地大哭起來。想爲心上人辯解,但無法否認叔叔說得是事實。李旭對無所瞞,爲什麼來霫部,爲什麼不着急回家的原因,清清楚楚。
“一個不願意爲自己的族人而戰的懦夫,會爲別人的部落而流麼?”李旭呆立在了氈帳旁,臉蒼白,瑟了風中枯草。娥茹已經追了上來,拉着他的手向氈帳門前走,卻怎麼也扯他不。
絕中,他看見陶闊哭着從氈帳裡衝了出來。他看見娥茹哭着向陶闊追去,他看見氈帳門前的蘇啜武士瞪着自己,目中充滿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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