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二人的目再次相接,又微笑了起來。劉弘基搖搖頭,自嘲般說道:“其實有些話我自己也不能肯定其對,卻仍忍不住拿來勸你。人之患在好爲人師,聖人所言,看來著實不虛!”
“是弘基兄照顧我,怕我吃虧。”李旭笑著迴應。
劉弘基搖頭,嘆了口氣。想了想,終是不願李旭心裡生出什麼隔閡,低聲叮囑道:“你心地純良,武藝出衆,又虛心好學,將來的前途未必只限於此。只是一些場常識需要多加註意,若沒人告訴你,恐怕將來會在這上面吃虧!”
“請弘基兄指點!”李旭正以應。與劉弘基突然從朋友變了利害相連的同僚關係,他也覺得非常惋惜。想做一些事彌補,一時間卻找不到可以彌補的途徑。
劉弘基又是搖頭苦笑,似乎有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沉了片刻,低聲問道:“你可知道,自魏晉以來,歷代朝政都被一些世家大族把持。無無憑的人想要出頭,總是萬分艱難的?”
“我知道,很多人背後都有一個家族。就像元通兄出於淮南王家,老齊出於河間齊家,子嬰……”李旭微笑著說出自己對世家的理解,還沒等把話說完,劉弘基己經笑得不過氣來。
“你說老王,老齊他們,哈哈,兄弟,哈哈,真有你的!”劉弘基前仰後合,一邊捶桌案,一邊說道。
經李旭這麼一犯傻,軍帳裡的氣氛反而又溫馨了些。劉弘基笑夠了,先命人進來乾桌案上濺到的茶水,然後搖著頭繼續說道:“他們哪裡算是什麼家族,其實包括我劉家,都不是什麼真正的豪門。只不過大夥爲了給自己長臉,喬裝大戶而己!真正的世家子弟,哪裡還用像我們這樣到軍營裡來服役!他們生下來就是握著印信的,若是從軍,至從五品將軍開始!”
李旭記起徐茂功曾經說過,他家一直希能豪門。所以,從小就把他當作家族希來培養。但是那些真正的豪門,卻非常看不起徐家,不屑與他來往。如果以同樣的標準來衡量,徐茂功這樣都不算豪門的話,軍營裡那些同伴的確是‘喬裝大戶’了。想到這,他笑了笑,認同了劉弘基的說辭。
“在護糧軍裡混的人呢,家裡都比普通百姓門路多些,其中也許還有幾個是郡守、縣令的子侄,這是事實。但大夥的家族都距離豪門世家差得遠了。所謂豪門,是指那些家中有人做過極品大員,門生故舊滿朝的。山東有王、崔、盧、李、鄭五大姓,關中則以韋、裴、柳、薛、楊、杜六大姓。加上現在的宇文家,江南殘存的謝家、王家、陳家等,一共也就二十幾個。世人皆以與他們往爲榮,而這些家族又往往互相勾結起來,權傾朝野。歷朝歷代皇帝都知道世家當政不是社w之福,可歷朝歷代皇上都沒辦法解決。到了本朝,先皇開科舉士,無分貴賤都可以通過考試授,就是爲了打破這一傳統。可畢竟科舉時間短,眼下還是世家當政!”
“而那些推舉上來當的,不是這家的兒子,就是那家的侄兒。他們這些傢伙治理地方不在行,禍害起百姓來卻一個頂兩個。偏偏你還拿他們沒辦法,往往牽一髮而全。”劉弘基搖頭,對目前這種況非常不滿。想改變這種況,自己就得走到一定位置上。在這個向上走的過程中,一些代價是不得不付出的。
“大隋朝就快被這幫傢伙蛀空了,只是皇上還不知道而己。皇帝陛下喜歡聽人讚揚,喜歡炫耀他的蓋世武功。就像這次伐遼,滿朝華襄們謀劃了兩年多,爲打與不打爭論不休。卻沒有一個人睜開眼睛關注一下遼東地形,也沒有一個人想一下,萬一戰敗了,回給大隋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弘基兄是說食者a,對麼?”李旭低聲了一句。
“不是食者鄙,而是豪門世家把心思都用在如何爲家族謀利上,眼中本沒有百姓和國家,行事也不講究什麼道義。無論誰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們,通常結果都是碎骨!”劉弘基搖頭,滿臉無奈。
“世家大族都是爛到骨子裡的腐!”秦子嬰負氣說出的話又迴響在李旭心頭。羅藝將軍說過,“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名種!”這句話聽起來讓人熱沸騰,細品之下,也未必不含著激憤之意。
“所以,你日後在場上,儘量別得罪了這些家族的人。遇到後能避開就避開,不能避開則忍讓一二。咱們這些寒門子孫想有些就,總是要多經幾番磨難的!”劉弘基想了想,最後總結。
李旭當年最大的志向不過是做一個縣裡的戶槽,哪曾瞭解過半點兒爲之道。他的授業恩師楊老夫子也只給楊素當過幕僚,從沒正式踏足過場,並且其爲人書生意氣極重,當然更不會指點弟子在場逢源的技巧了。劉弘基今日一番說辭,等於在李旭眼前又推開了一扇門,讓他看清楚了門的污濁。雖然門裡邊的真實況他暫時無法接,但心中多也有了些防範。
這番叮囑推心置腹,不由得李旭不。想了想,他再次向劉弘基拱手,說道:“多謝弘基兄指點,日後我一定小心,儘量不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其實呢,唐公所在的壟右李家,也算是一個豪門了!”劉弘基擺擺手,示意李旭不要過分客氣。“但唐公目前正走背運,所以咱們也不得不小心!”
“唐公走背運?昨日唐公不剛升爲卿麼?”李旭不解地追問。從昨日開始,一直有人告訴他唐公失勢。但四品大員還算失勢的話,到底什麼樣子纔算幸運呢?
“唐公家世代替纓,前輩曾經做過上柱國,安州總管。先皇在世的時候,唐公原本是地方大員。他跟當今聖上是姑表至親,彼此之間關係也很親。後來聖上聽了別人妄言,把他一下子就貶了六品小吏。過了兩三年,唐公才一點一點又慢慢爬到今天的職位!”劉弘基低聲向李旭解釋。二人如今都算依附於李家的將領,李氏家族的詳細況,他當然要仔細向李旭說清楚。這樣做的好有兩個,第一免得李旭誤打誤撞,在不經意間損害自家利益。第二,也可以讓李旭這個新依附者安下心來,輕易不會被人拉攏。
“誰這麼壞,居然給唐公下絆子?”李旭不明白劉弘基的良苦用心,只顧著自己好奇,追問的話口而出。
“也不是誰下絆子了,是有人造了首民謠,說什麼‘桃李子,洪水繞楊山。’結果萬歲覺得是姓李的危險了大隋社v,所以想殺了唐公。多虧了朝臣勸解,才貶了數級,放到殿監的位置上以觀日後作爲,後來又貶到懷遠鎮當司庫督尉!”劉弘基苦笑。
“皇上怎麼會信這個,天下有那麼多姓李的,要是殺乾淨,豈不是流河了!”李旭詫異地說道。話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大逆不道,居然敢批評當今聖上。想想昨日點將臺上那位數語之間點燃將士鬥志的英明帝王,他心中怎麼也無法把一個迷信糊塗的傢伙和當今皇上聯繫到一起。
“皇上可能不信,但他怕別人信了,危脅到大隋江山!”劉弘基嘆了口氣,彷彿在爲李家的際遇報不平。“不過,現在風波總算己經完結,從昨天萬歲的話裡來看,他己經不想再追究此事了!”
“我看唐公己經重新獲得了陛下的信任!”李旭點頭贊同。他心中又想起了宇文士及和秦子嬰的話,如果當時自己不自認爲李淵的晚輩,也許被授予職位會更高些。但這話他不能跟劉弘基提,說了也不會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對方不再是初見時,那個指著鼻子罵人教導他與朋友相之道的馬賊頭,自己也不再是那個藉藉懂懂的傻小子。幾乎在一夜之前,所有事都變了。也許變化早就己經開始,只是自己魯鈍,一直沒覺察而己。
講述完了唐公在場上的曲折經歷,劉弘基看看外邊時間還早,又非常認真地指點了李旭平日如何與上級、下級以及同僚的往之道。他年齡比李旭大了近一倍,雖然自嘲爲寒門子弟,在閱歷和對人事故理解方面,畢竟高出李旭不止一點半點。有些忠告讓李旭自覺益匪淺,有些忠告李旭雖然一時無法理解,也當作長者的教誨記在了心裡頭。二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間己經到了下午未時,親兵進來詢問車騎將軍是否傳飯,李旭趕站起了,準備告辭。
“不如一起喝酒,我老齊弄些佳釀來,咱們幾個躲在軍營中地喝!”劉弘基想了想,笑著提議。
“大軍馬上要渡遼了,還是小心些吧。萬一被巡營的抓到了,彈一本上去,大夥面子上都不好看!”李旭笑著拒絕了劉弘基的好意。大夥本來就有在軍營中喝酒的習慣,唐公李淵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此刻百萬大軍都集中在附近,每天有天子近衛巡營監察軍紀。在營中喝酒,如今己經了一件非常危險的勾當。
“也好,待他們都渡河去打仗,咱們這些不用上戰場的兄弟們再喝個痛快!”劉弘基點點頭,笑道。
“嗯,希大軍早日攻克平壤!”李旭由衷地祝願道。
雖然他不看好這場戰爭的結果,但依然期大隋能順利將高句麗犁庭掃。倒不爲了自己能分一些功勞,而是爲了當年在蘇吸部,蘇附離的一句話。
“一個不願意爲自己的族人而戰的懦夫,會爲別人的部落而流麼?”時間久了,李旭己經忘記了這句話曾經給自己帶來的傷痛。在他心中,卻認同了中原是自己的部落這一說法。雖然,這個部落實在太大了些,部落長老們的心也不齊。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他己經走回了自己的營帳旁。剛推門,背後突然又傳來了幾聲惱人的“烏”:“哈哈,有人開始煩惱了。我今天看見兩個小孩挖沙土,挖著挖著卻出了一!”
不用猜,李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除了字文家族的人,別人沒有追上門來惹討人嫌的癖好。他回過頭去,看了對方一眼,方找個說辭走開,又聽字文士及繼續M道:“兩個小孩拼命把埋起來,互相說什麼都沒看見。卻就在那,每天都在他們心裡!”
駙馬督尉大人找在下有事麼?”李旭皺了皺眉頭,不快地問道。劉弘基曾經叮囑過,告訴他儘量忍讓。所以,他心中再煩,也不想直接和字文家的人鬧翻。
“我很早就過來找你,結果看見你去了劉將軍的營帳。我就在外邊等,等了足足兩個多時辰,才終於等到你出來!”宇文士及明知道自己不歡迎,依然湊過來,努力向李旭的營帳門口。
“我和弘基兄是好朋友,自然彼此之間的話多些!”李旭笑了笑,回答。“軍營馬上開飯了,我們這些大頭兵吃的伙食,估計騎馬督尉大人吃不習慣!”
“沒有利害衝突時,任何人都可以做朋友!”宇文士及推開李旭的營帳門,一屁坐了進去。
“宇文家的人最近好像一直在打仲堅的主意!”唐公李淵的府邸,長子建低聲向父親彙報。李淵是個非常盡職的父親,家族大小事務通常都會讓孩子們參與。這樣,一方面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家庭的溫馨,另一方面,也可以培養遇到事後,幾個兒子的實際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