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隋朝的輿圖上，地北部邊陲的涿郡是最爲特殊的一個郡。其南側的郡界直抵滹沱水與桑乾河的海口，然後猶如一頭飲水的巨蟒般綿延向西北，碩大的過薊縣、懷戎、外長城和大片的草原，尾一直抵到大漠深。從最南到最北，度近乎一千里。從最東到最西，即便腳程最好的大宛良駒也要跑上小半個月。

但那只是輿圖的上的涿郡。事實上，大隋朝向來不予這邊塞蠻荒之地以太多關注。由於對塞上諸胡奉行分化瓦解政策，涿郡的西北部以及和它臨近的雁門郡北部、定襄郡大部，幅員高達上萬裡的沃土，一直“暫借”給啓民可汗父子避難。

開皇二十年，被自己族人打得寄居於大隋的啓民可汗在隋朝君臣的強力支持下帶兵北上，路上先後收降了鐵勒、思結、伏利、渾、斛薩、阿拔、僕骨等十餘部，得部衆數百萬。擊敗昔日的仇敵後，阿史那家族重新在漠北豎起了突厥牙帳，一躍爲東北方草原的霸主。但啓民卻以“子骨無法忍耐漠北寒風爲由，不肯歸還暫借的土地，帶領阿史那家族的嫡系部衆繼續在大隋北部邊境寄居。

如果大隋朝一直保持強盛的話，這種寄居與依附關係，也不會對中原百姓的生活造太大威脅。但大隋朝卻在幾年迅速地衰落了下去。所以“暫借”便了永遠割佔！並且，啓民可汗的繼承人們還不時地派遣部衆南下試探，企圖趁著中原衰弱之機攫取更大的利益。

李旭今天給大夥展示的輿圖繪製於開皇二十年，那一刻，長城外的大片土地還畫著大隋的印記。但是現在，李旭名下所控制的涿郡卻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大小，除了被羅藝強行奪走的四分之一外，另外近一半土地被突厥人作爲牧場。

即便是李旭手裡所控制的那四分之一，如今也岌岌可危。自從薛家兄弟歸降羅藝後，桑乾河中游一帶便無軍駐紮。突厥人隨時可能從長城外和臨近的雁門郡殺過來，將那上千裡得流油的沃土竊爲己有。

所以，大將軍府推出的授田養兵之策，不打算從其他五個郡再拿走半分土地。桑乾河沿岸有大片的無主之田可供大將軍府分配。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大將軍府有能力守住其治下的四分之一涿郡。其他五個郡的英傑，肯竭盡全力給予大將軍府支持。

“突厥人並不如大夥想象的一樣強大。如果沒有當年咱們大隋的支持，啓民可汗和他的家人早就變了無冢枯骨！”看到衆文武臉上的表驚疑不定，李旭笑了笑，大聲解釋。

他說的這些輝煌大夥都很清楚。特別是像崔潛、張九藝等世家子弟，還曾經深深爲大隋朝的赫赫武功而自豪。但那時的大隋不是現在的大隋，現在的五郡也養活不起一支可以讓突厥人聞風喪膽的虎賁鐵騎。

“我當年曾經取去過草原。知道突厥人的部況。他們看似一個強大的國家，實際上卻由數百個部落構。阿史那家族名義上可以統帥其他所有部落，實際上，一旦他力量損過大，隨時有別的部落準備取而代之！”李旭頓了頓，繼續鼓舞大夥的信心。

“這其實和中原差不多！”崔潛笑著在心中嘀咕。楊家在中原，就好比草原上的阿史那。至於宇文、獨孤、李、王等高門大閥，實際上對楊家的忠心不比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對阿史那家族多半點。只不過中原人會把大義、名分等東西掛在邊上，而突厥人沒有這麼多繁文縟節，勢力強大之後就直接亮刀子。

“而阿史那家族本，也不是所有人一條心。當年始畢可汗在雁門關作犯上，阿史那骨託魯就借我之手，狠狠捅了他堂兄一刀！從那時起一直到現在，阿史那骨託魯所統領的部衆一直在濡水、索頭河一帶，對始畢可汗的位置虎視眈眈！”

這件事博陵軍中所有將領都曾親眼目睹。當年如果不是李旭與阿史那骨託魯率先達了和議，突厥人也不會敗得那樣快，那樣慘。而正是憑藉著解雁門之危的功勞，楊廣才把李旭封爲六郡大總管，讓他從此正式爲了軍中豪強之一。

還有一個當初誰也沒有料到的好是，博陵六郡從此擺了對幽州的依賴。這兩年博陵軍之所以能在與幽州軍對峙的同時，還能擁有穩定的戰馬和生皮供應，也得益於李旭和塞上一些豪傑人之間的。並且，契丹部、奚部和骨託魯家族與六郡之間不僅僅從事著切地資換，通過來往商人和留守契丹部的王可，以及契丹大梅祿潘佔二人之手，塞上的所有風雲變幻都沒逃過李旭等人的眼睛。

昨日下定決心不捨棄一寸沃土後，李旭便仔仔細細考慮過了六郡和突厥人之間的力量對比。斟酌之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所面臨的局勢也許並不像先前所想的那樣悲觀。虎賁鐵騎讓開了突厥人南下通道的舉對六郡來說是個挑戰，但藏於挑戰背後的，也有一個天大的機會。

李旭以爲，六郡文武之所以談突厥而變，主要是由於他對敵人不瞭解。所以，他必須讓大夥清楚地看到對手所面臨的困難。如果大夥齊心協力將這個挑戰應付過去，那麼，博陵六郡就不再是四戰之地。在它背後，從此會有一個堅實的支撐點，確保大夥進退無憂！

手指輿圖，他仔細向大夥分析桑乾河流域對整個六郡的重要。“如果咱們放棄百花山以北的土地，突厥人就會把勢力推進到長城腳下！雖然短時間能跟咱們相安無事，一旦牧人們在涿郡站穩腳跟，肯定會越過長城和淶水，把戰火燒到上谷與博陵！”

“而如果咱們主向北發展，突厥人就要考慮用哪個部落來對付六郡！目前距離桑乾河沿岸最近的勢力爲馬邑劉武周，他是我的故，彼此之間都清楚對方的斤兩，未必敢主來招惹我。而涿郡的另一側爲阿史那骨託魯。他也是我的故，目前不容於始畢，當然也不會輕易與結仇。剩下的兩個人，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如果領兵南下，正面應付咱們的同時，側面還要小心骨託魯抄他的後路……”

隨著李旭的介紹，趙子銘帶領數個文職幕僚在涿郡輿圖的旁邊，又掛上了一張塞外形勢圖。在這張圖上，草原和大漠不再是完整的幾大塊。而是被詳細劃分了奚、霫、契丹、室韋等數個小“國”，即便是突厥，也被詳細劃分出阿史那咄吉、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嗣，阿史那什鉢苾、阿史那骨託魯等數個勢力範圍。雖然他們彼此之間或者爲兄弟，或者爲叔侄，但從牙帳所在的距離上，就能看出他們並不是一條心。

如果只憑五個郡的力量去招惹整個突厥，即便李旭說破了皮子，衆人也不會被鼓起太多勇氣。但如果以五個郡的力量對抗突厥諸部中的任何一部，六郡地方員們便立刻勇氣倍增。心深，他們也一樣不願意主放棄夾在外長城之間的千里沃野。他們的族人中，也有不在博陵軍中任職，即將爲授田計劃的得益者。

正當大夥的胃口被吊得呱呱時，李旭又在烈火之上澆了一瓢油。“據我在草原上的朋友所說，自從前年雁門戰敗後，始畢可汗就一直臥牀不起。眼下他的兩個弟弟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嗣正爲誰來繼承大哥的汗位而爭執不下，而始畢可汗的兒子阿史那什鉢苾又得到了家族中老臣的支持。這兩年，咱們大隋不止，始畢可汗卻不趁機南下，只假手於劉武裝、樑師都這些拿不上臺面的小角擾中原，便是因爲突厥部也一樣四分五裂。所以，如果咱們能快速在涿郡站穩腳跟，短時間，本不不必擔心突厥人的威脅！”

這話之中，有一半是實，另一半則純屬煽。但巨大的利益面前，沒幾個人有理智再去分析李旭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們只盯著那平整的土地，流著的河流，滿眼炙熱，滿眼癡狂。

“願意追隨大將軍收復故土！”周大牛第一個跳出來，帶頭表態。

“願惟大將軍馬首是瞻！”崔潛、張九藝等人也趕站直軀，拱手施禮。

有了這些大人帶頭，其他觀者的緒更高。有心急者甚至不得自己也立刻投筆從戎，到軍中混個一半職，也好平白獲得那數百畝旱澇保收的良田。至於昨天還被大夥視爲懸在頭頂上的那把突厥利劍，今天反倒了嚇唬人的廢鐵，再也沒人理會了。

“敢問，敢問大將軍，咱們可有足夠人手去開荒！”除了被利益晃花了眼睛的人外，地方員隊伍中也不乏清醒者。北平縣令楊文軒就是其中一個。他很快就發現了整個屯田養兵計劃中的最大缺陷，快步走到議事廳中央，躬請教。

“我已經命人打開了六郡與河東之間的所有關口，儘快組織河東流民北上到桑乾河畔定居！”李旭點點頭，微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