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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第4章 補天(四)

唐公李淵當然知道世民口中的良機指的是什麼。自從起兵那天開始,父子兩個在向突厥人“借勢”這個話題上的爭執就沒間斷過。有幾次,李淵非常地生氣,恨不得將兒子摁在一大堆記錄在案的文字中間,讓他仔細看看,當初李家所面臨的形勢有多麼危急,自己的選擇是多麼無奈。但他知道即便這樣做也拯救不了他作爲父親的威嚴,兒子已經長大了,對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你無法將他再看一個唯父親馬首是瞻的小孩兒,更無法直視他眼中熊熊燃燒著的失

“這的確也可以看做一個機會。”李淵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讓中軍帳的所有喧囂在一瞬間沉寂。“我們如果想贏得這片土地,首先要贏得這片土地上的尊敬!世民說得對,如果我們連跟突厥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即便全取的中原,也會很快再失去它!”

“唐公!”一片沉寂當中,劉文靜的聲音顯得又突兀又尖利。“唐公請三思!”他嚥了口吐沫,同時擡頭正視前方,儘量不看周圍靜靜燃燒著的憤怒。“狼騎的數量非常龐大,而其他豪傑未必會幫咱們,並且,並且還可能從背後下黑手!”

“我知道!”李淵輕輕笑了笑,然後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非常坦誠地面對所有人,“當初向突厥人借勢的決定,是老夫此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既然犯了錯,就得想辦法補救,不能一條路走到黑!”

,照亮李淵老而疲憊的臉。在這一瞬間,他的已經微微開始發駝的脊樑陡然顯得高大。目從一張張驚詫的臉上掃過,他繼續說道,“從明天開始,咱們強攻長安。十天之後,無論長安能否攻破,你們之中一半人都必須掉頭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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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爲唐公效死!”武將們同時抱拳肅立,朗聲回答。

“唐公…….”劉文靜還想堅持,話到邊,卻被李淵用目生生回了嚨裡。“老夫當日爲了後路無憂,的確答應過支付子玉帛給始必。但老夫卻沒答應過割讓半寸土地給他!”

“唐公聖明!”無論最初看不看好這個有老嫗之稱的地方諸侯,到了這一刻,所有豪傑都對李淵心悅誠服。一個知錯能改,勇於擔當責任,不肯向外敵屈膝的唐公重新站立在他們眼前。虎背熊腰,威風凜凜。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如此熱切的歡呼聲了,李淵的心和屬下一樣洶涌澎湃。“老夫沒答應割讓土地給他們!”他大聲表白,如同冥冥中有神靈在傾聽,“老夫也沒資格割讓我中原寸土給外敵。非但老夫沒有,劉武周、樑師都、薛舉,乃至大隋皇帝陛下,都沒有這個資格!”

“唐公!唐公!霎那間,歡呼聲猶如海嘯,將周圍一切嘈雜淹沒。不知道誰帶的頭,鄙無文的草莽英雄們陸續走到李淵面前,解下佩刀,雙手敬獻給他。眼中閃亮著淚的李淵則將這些佩刀接過來,然後再親手爲部將們戴在腰間。

這一刻,他贏得的不僅僅是忠誠。

決定作出後,對長安城的強攻方案很快就被制定完畢。無論李淵將目投向誰,任何將領都不再試圖保留自家實力。幾個來自關中的綠林大豪甚至爲主攻任務的歸屬問題發生了爭執,哪個也不甘落後半步,直掙得面紅耳赤。

“好了,咱們在四面同時進攻!不分主次!”關鍵時刻,唐公李淵再次做出決定,“西門歸婉兒的娘子軍,孫華、王元通、齊破凝,你們幾個自行決定誰先登城,誰打第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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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李婉兒帶領麾下羣雄欣然出列,從父親手裡接過第一支令箭。

“南門歸世民所部右軍,弘基、順德,你們兩個在一旁盯好了他,別讓他像上回霍邑之戰那樣,再冒冒失失地犯下大錯!”他掃了一眼躍躍試的次子,大聲命令。

“願意與二公子並肩而戰!”劉弘基趕答應,同時快步走到李世民後。

霍邑之戰中,被重兵包圍的宋老生從李世民邊殺出一條困而走。如果不是劉弘基的控馬技,此人肯定會據城不出,給太原兵馬製造出天大的麻煩。但劉弘基知道,當時的錯誤並不在李世民。宋老生是百戰之將,沙場經驗富程度當然不是李世民這種剛出道沒多久的年能比。況且如果沒有李世民的拼命阻攔,宋老生也不會被累到連劉弘基的一招都抵擋不住。

大部分將領都沉浸在萬丈豪當中,本沒看到劉弘基的尷尬。但嗅覺敏銳者也不乏其人,劉文靜的目快速閃了閃,看了看李世民,又眼觀瞧李建。他本來還打算說幾句話來表明自己也不是膽小怕死之輩,忽然間想到了更好的對策,角涌起了一不易察覺的笑意。

“北門歸建所部左軍,老夫親領中軍繞路城東。先城者,爲北征領兵統帥!”頓了頓,李淵繼續說道。“你等年齡都遠比老夫小,切莫畏不前,讓老夫拔了這個頭籌!”

“末將不敢輸於唐公!”羣雄轟然迴應。

“下去休息,明早日出,便是老夫與爾等同場競技之時!”李淵揮手,大笑著命令。

“諾!”衆將再次向他躬,然後陸續出帳。當熱鬧的中軍大帳再次恢復寂靜後,疲力竭的李淵長出了口氣,緩緩地坐回了帥案之後的胡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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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有些累了,不是因爲眼前紛繁複雜的軍務,還有很多看不見的戰爭在黑暗發生。皇帝的位子並不舒服,在起兵之前,李淵心中就做好了準備。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澎湃的暗居然來得如此早,如此猛烈。

“唐公剛纔理得真彩!”裴寂的聲音從邊響起,驚得李淵立刻將手按到了刀柄上。

“是屬下!不是刺客!”跟李淵笑鬧慣了的裴寂快步走上前,拉了把胡凳,施施然坐在了帥案的對面。

“坐,你怎麼走路也不發出些聲音來,像個鬼魂般。今晚誰執勤,居然吭都沒吭一聲便放了人進來!”李淵毫不以裴寂的失禮爲忤,笑了笑,責怪。

裴寂笑著搖頭,“屬下剛纔本就沒出大帳,是唐公太累了,所以沒看到屬下!”

“是有些累,人老了,不再像年青時那般力旺盛!”李淵嘆了口氣,低聲迴應。他和裴寂是多年的老相識,所以不當著衆將的面,李淵也不願意太拘泥於虛禮。他這個家主做得本來已經夠累了,若是連個可以閒聊的人都找不到,豈不是越做越乏味?

裴寂知道李淵的心不像在衆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那般愉悅,也知道導致對方疲憊不堪的原因。這是爭奪天下要付出的代價之一,誰也沒辦法逃避。但他卻有手段讓李淵活得輕鬆些,比如跟對方聊人和酒。

“我聽人說,楊廣在長安的宮城藏了很多絕世。很多子從十三歲宮,一直到二十幾歲都沒到被臨幸!”

“那是李造謠。陛下雖然對政務荒疏,對皇后用卻極專。咱們這一路上釋放的那些宮人你又不是沒見到過,總計沒超過三百人,並且有很多是在先皇活著時便宮的!”李淵知道親信大臣的是出於好心,強打起神說道。

羣雄起兵反隋,自然要在人格上將楊廣徹底打倒。所以近幾年來,關於楊廣荒、愚蠢的流言廣爲傳播。但李淵知道其中大部分不堪推敲。楊廣是暴君,這個結論誰也無法否認。但楊廣卻不是狼加白癡,否則他也不會騙得楊素、宇文述、麥鐵杖這些出於不同,利益相左的當世豪傑擁戴,生生將嫡親哥哥從太子的位置上下來。

想到楊勇一家的慘劇,他剛剛振作起來的緒再次低落。“看別人的笑話容易,倘若真的到自己,估計被人笑了還渾然不覺呢!唉,早知道這樣,我又何必圖謀什麼天下!”

外邊的風突然變大,吹得燭火歪歪斜斜。行軍長史裴寂趕站起,重新掩好軍帳的氈門。他趁李淵不注意的時候豎起耳朵聽了聽,確信周圍沒有什麼異常靜後,才重新坐回李淵對面,謹慎地開口,“其實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孩子們都有出息麼,當父母的也不知道該把家業給誰。可孩子們要是都沒出息,當父母的更會愁白了頭。所以啊,唐公不妨看開些。反正到時候選擇誰繼承家業,還不是由咱們這些當老的來定!”

“只怕,孩子們翅膀了,當老的也不好管了啊!”李淵嘆息著搖頭,“我也不跟你賣關子,反正左近沒人,你也別拿我當什麼太尉,就當我現在還是李老嫗,跟你混在晉!”

裴寂被李淵的話逗得啞然失笑。“那我可得抓時間,能跟你這麼說話的機會恐怕不太多了。等了長安,你先頒發給我一千頃地,兩萬貫錢。千萬別跟我充什麼公正廉明,害得我白追隨你造一回反!”

“你就不怕把自己撐死!”李淵擡起胳膊,一掌將裴寂到自己鼻子底下的手打歪。“有那錢,我還得賑濟流民呢。給你,你家本來就富得流油,何須再錦上添花!”

“一碼是一碼!”裴寂笑了笑,涎著臉把手又了回來。“大夥今天追隨唐公,是爲了天下公義。可公義這東西總不能當飯吃。但凡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有幾個不是爲了搶錢、搶地、搶人。你看著天下羣雄,無論扯著什麼旗號造反,最終目標歸結起來,不也是爲了錢、地、人三樣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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