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冬天,雪都一直沒斷過。李旭的心緒也如窗外的天般時時晴。他不知道阿史那家族到底要糾集起多大的力量南下,所以不得不抓最後的機會,員手頭所有能員的力量。但有時候,著外邊紅裝素裹的世界,他又期待著所謂突厥人即將侵的消息不過是個流言。那樣,他就不必再面對時德方等人眼中的火一般的失。雖然在他發作一次後,後者人不再質疑他的決定。但有時候沉默的抗議比發出聲音來更令人不舒服。
“你敗自家基業,關老子屁事!”時某人現在的行爲,分明在表達著這樣一種態度。偏偏李旭拿這種消極態度無可奈何。大戰在即,他已經沒有時間和力將自己麾下的員系重新梳理一次,區分哪些是像周大牛、張江這樣無論如何都跟自己一條路走到黑的。哪些是隻衝著功名利祿而來,隨時都可能棄自己而去的。況且在李旭眼中,這兩者都只是極數。大多數文武員是功利和忠誠兼而有之,不到關鍵時刻,很難分清楚他們哪種因素在他們的心裡佔上風。
派往塞外的探子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源源不斷送回了有關突厥人的報。草原上冬天又鬧了白災,也就是說,由於暴風雪的肆,很多部落於明年青黃不接之時都有斷糧的風險。這也意味著阿史那家族的員令會得到更多的人響應。從濡水到完水,從金山到長白山,突厥、鐵勒、室韋、霫、奚,還有個別靺鞨與契丹,數十個部族都期待著將他們的災難轉嫁到正在自相殘殺的中原人頭上。皇帝楊廣數年前那場請塞上諸胡來中原遊歷管吃管住再贈送禮品的“豪舉”讓塞上的部落頭人們深刻到了中原的富有。而劉武周、樑師都、李淵等豪傑爭相稱臣的舉,又讓塞上羣狼清楚地看到了中原的羸弱。追隨阿史那家族南下,各遊牧部落便有希掠奪到讓本族得以綿延的資和糧食,甚至有可能重演五胡華的狂歡。而一旦搶劫失敗,他們也不會失去更多。反正他們本來除了命之外已經近乎一無所有。
給中原各路豪傑發預警的信使也陸續返回了博陵。除了李淵和竇建德,以及遠在千里之外莫能助的許紹和杜伏威等數幾個,幾乎再沒有更多的豪傑肯相信這個預警是真的。或者他們覺得危險距離自己太遠了吧?畢竟突厥人即便南下,先倒黴的也是李旭、李淵、羅藝這三家。了這三家跟自己爭奪天下的潛在對手,大夥沒理由不隔岸觀火!
倒是有些去年被地方員留在河南各地效力的博陵士卒,想方設法趕回來了不。此時河南各地已經名義上歸屬於瓦崗軍統轄,地方員們既念著與李旭當年並肩作戰的義,又不願再留這些不安定因素,所以也沒有過多爲難衆人。歸途中路過李淵的轄地時,大夥無一例外到了禮敬。河東、京畿地區有些新上任的縣丞、縣尉甚至拿出剛剛到手的薪俸擺設酒宴,爲回涿郡者壯行。他們大多也都出於行伍,所以最能理解遠道赴國難的博陵子弟的想法。那不僅僅是出於對李旭個人的忠誠,而更可能是出於一種帶刀者的責任。
當外敵殺到家門口之時,如果沒有一個帶刀者肯上前迎戰的話,對整個家族而言無疑是一種悲哀。而當自己的弟兄上前拼死時,你非但不肯幫忙,反而在背後指指點點笑其愚蠢,悲哀的將不是那些戰死者。
一家一姓的事如此,千家萬戶亦如此。緪古以來,正是由無數個不甘心於被征服的姓氏,支撐起了整個華夏。
老兵們的迴歸,讓博陵軍的實力進一步得到了恢復。越來越壯大的軍力,也讓六郡之中的再次涌起的暗慢慢落了下去。臨近年關的時候,新徵募來的士卒已經漸漸悉了金鼓和號角之聲。而率先趕往涿郡訓練的騎兵,也在王須拔進而崔潛二人的努力下,重新恢復到了七千人左右規模。由於六郡的財力所限,這七千人中不再配備重甲,戰馬的軀上也不再配備任何護。大部分騎兵甚至捨棄了傳統的長槊,而改用了隋軍標準配置的大橫刀。整支隊伍行起來就像呼嘯的北風,所過之一片蕭殺。
由李建和李婉兒所統帶的兩支河東援軍也陸續趕到。爲了不增加彼此之間的誤會,李建在進河北後,暫且將麾下五萬多兵馬駐紮在了上谷郡和雁門郡界的飛狐關。而李婉兒則帶著麾下的王元通、齊破凝等人,直接從劉武周麾下將領手裡搶回了小半個雁門郡,將娘子軍的旗號直接在了雁門以北三十里的西陘、樓煩兩座雄關上。於自安全考慮,劉武周採取了暫時忍的策略,沒有衝地在突厥人到來之前獨自和李淵、李旭兩大勢力率先開戰。
儘管李旭採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來維護民間的穩定,但每天看著一隊隊武裝到牙齒的士卒陸續向北開拔,百姓們還是到了迫在眉睫的臨戰氣氛。這兩年,博陵六郡不是沒經歷過戰火,但以往每次,包括與羅藝在易水河畔鏖戰那次,都沒有這麼多年青子弟被徵募伍。所以,這次危機顯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大,博陵六郡的安穩日子也可能一去不再復返!
民間自有民間的智慧,不需要任何智者來開啓。對於一些智者們糾纏不清是是非非,他們往往一眼便能給出答案。
“李將軍要帶著大夥去迎戰胡人!”住在窗戶被木板釘死的屋子裡,連糊窗子的厚紙和取暖用的木炭都買不起的苦哈哈們圍住一堆濃煙繚繞的柴薪,低聲議論。他們分不清突厥和鐵勒之間的區別,就像他們分不清李和竇建德的差別一樣。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判斷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我聽人說,竇天王將靠近信都的兵馬都後撤了四十里。並且送了六十大車糧食過來。李大將軍這邊回送了十大車刀箭,都是上好的質地!”有消息靈通者信誓旦旦地,“聽說,一旦李將軍這邊戰事不利,竇天王親自帶兵過來幫忙!絕不讓胡人越過百花山!”
“還用得著他姓竇的,咱們李大將軍什麼時候輸過。他可是飛將軍李廣的後代,百步之外能瞎家雀兒!”一個原籍河間郡的漢子瞪著被煙火薰紅了的眼睛嚷嚷。他對竇家軍沒有任何好印象,所以不希竇建德的兵馬從自己剛剛建立起來的家門口經過。但對於分給自己土地並借給自己種子的李將軍,有著發自心的崇拜。“你們看著吧,胡人不來則已,來了肯定像羅藝一樣個一鼻子灰。咱們李將軍畢竟腳踩著長城,背後還有幾萬燕趙兄弟…….”
長城是什麼樣子,屋裡向火的人沒一個見到過。他們之中除了逃難而來的河間漢子外,大部分人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二百里外的木刀。那還是前年剛開始分地墾荒的時候,作爲給府的回報,幫忙運送種子給屯田點時的經歷。但長城在大夥心裡依舊是一種安全與武力的象徵,雖然消息更靈通的人,外長城早已破敗不堪。
大夥心中的萬里長城永遠沒有缺口。突厥人來十萬也罷,來一百萬也好,統統都會像當年先帝在位時那樣,被萬里長城迎面給頂回去。在當年的傳說中,長城上站的是大將軍王楊爽和虎賁將軍羅藝,如今大將軍王楊爽病故,虎賁將軍羅藝黑了心腸,但新的大將軍和新的虎賁將軍又站在了長城之上,用護住了後的萬里河山。
“姓竇的雖然未見能幫上什麼忙。可多一個人,畢竟多一份力量。好歹人家肯出手,不像咱們郡有些人家,仗還沒打,已經想到了跑路。”有人向火堆中扔了一剛剛撿來的樹枝,恨恨地道。樹枝裡積存的水分立刻被烤乾,發出霹靂拉的聲響。跟著,淡藍的煙霧和紅的火苗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嗆得大夥拼命地咳嗽。
“咳咳,你小子悠著點兒行不行。”衆人齊聲譴責肇事者。“咳咳,別能幹的溼的都往裡邊扔!照這樣,大夥不凍死,也得給你薰死!”
“我是說郡裡的某些人家,平時看著癟肚的,還不如竇建德!”不小心扔了溼柴禾的肇事者挪了挪子,繼續道。
早在一個月前,六郡已經有幾戶家業不大不小的姓氏悄悄地將細打了包裹向河東運。起初是,但發覺府對此並沒有制止後,便開始明目張膽。底層百姓先是不明所以,現在想一想,原來是人家纔是真正的消息靈通,提前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但大多數百姓並不羨慕他們的聰明。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相對於郭開、王猛一類的“智者”,市井間更尊敬的是荊軻、李牧這樣的壯士。“呵!那些人!”衆人齊聲冷笑,“他們有本事把祖宗祠堂裝上軲轆,把宅田安上子一塊兒推走!什麼玩意兒,也配做咱河北漢子!”
“是啊,咱們的家當全在這兒!”又一個十指黑黝黝的漢子悶聲悶氣地附和,“人跑了,地能搬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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