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說得老氣橫秋,令聞者無不心裡一涼。王伏寶麾下的將領們看了看李建,心中暗道:“這繡花枕頭好不無聊,沒來由地在軍營當中傷哪門子春哉?”河東將領卻明白李建是自家弟弟視自己如眼中釘,二十年手足之抵不上一縷恨意!
陳演壽不願意自家部紛爭被外人知曉太多,趕將話題向回岔,“就算那姓陳的人,嗨,陳家當年男人沒一個敢戰的,怎地人卻如此堅韌?!就算那姓陳的人通曉所有攻城械的製造方法,實戰作,恐怕也不會太清楚!”皺了皺眉頭,他將疑的目再次轉向李旭,“大將軍,當年你和徐茂公在霫部,不會連攻城手段也一併教導了那些武士吧?”
“當年我們兩個自己都沒攻堅戰的實際經驗,怎可能教導別人!”李旭笑著搖頭。“況且塞外部落都不築城,即便我們有本事教,霫族武士也未必肯學!”
“如此,長城之險還暫時可憑”陳演壽輕輕頷首,“雲梯可以臨時趕製,其他械製造起來卻耗時頗多。在突厥人悉如何發揮其威力之前,咱們一定能找到機會毀掉它!”
“所以必須要藏一哨兵馬要於長城之外。”李旭用力揮了一下手,做了個持刀砍殺的姿勢,“先憑藉長城消耗掉狼騎的一部分士氣。然後趁骨託魯不備,伏兵從側面殺出,直撲其前軍。能重創他們便重創他們,即便不能重創,也要將大部分攻城械一把火燒掉,免得突厥人越用越順手”
“燕山以北也要留一支奇兵。隨時攻擊突厥人的運輸線。讓骨託魯一時片刻也安寧不下來!”陳演壽也用力揮了一下手筆,冷笑著建議。
“讓一部分弟兄穿上突厥人的服,人數不用太多,有兩三千人就夠。逆著骨託魯來的道路殺過去,見一個部落屠滅一個部落!”王伏寶補充,言語之間,出一口潔白的尖牙。
在座的將領都是有多年作戰經驗的。因此分析清楚了敵軍況後,相應的對策也很快提了出來。由於彼此的經歷不同,三家將領提出的建議又各特。李旭的用兵風格狠辣果決,是以博陵軍所提出的每一條策略都攻敵薄弱,即便是防守,也是咄咄人,絕不肯一味地被挨打。陳演壽老持重,因而河東將領們提出的策略四平八穩。以他們的方式作戰,即便一時戰事不順,中原兵馬也不會吃太大的虧。熬上一段艱難時刻,就可能找到敵人的破綻將弱勢扳回來。竇家軍的戰則輕靈飄忽,如林中之蛇,敵人輕易看不到他的威脅,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狠咬上一口。
三家的建議綜合起來,剛好彼此彌補不足。很快,一條相對完善的大戰策略便擺到了桌案上。大夥據天時、地利以及敵我雙方的實際況反覆又討論了機會,將其中一些疏又補充完整了,這才各自拖著疲憊的軀散去。
春風已經吹到燕山深,空氣裡彌散著濃郁的野花香。星過深沉夜,給橫臥在山巔的長城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夜幕之中,長城彷彿在慢慢醒來,慢慢著懶腰,舒展肢。
“嗚——嗷——”野狼在夜幕後狂嘯。向山野裡的一切生靈展示它的獠牙。長城沒有迴應,或者不屑迴應。只有軍營裡更鼓,重複著一種沉穩的節奏。
那是一種令人自豪的節奏。只有站在長城腳下仰星空的人,才明白其中意義。武將的職責是守護。他們是長城的守護者,家園的守護者。他們在用生命堅守自己的承諾與職責。
待李旭回到自己的臨時居所,已經是四更時分。屋子裡的燈依然亮著,將妻子的影清晰地印在了窗紗上。旭子知道萁兒還在等著自己,多年來,這種彼此之間的等待與被等已經了一種習慣,不管在軍營中忙得多晚,不管公務多繁忙,只要彼此之間互相看上一眼,心裡就會變得非常踏實。
沒等侍衛們上前叩門,小丫頭翠兒早已從屋子裡跳了出來。“老爺回來了!”驚喜地向等待中的人提醒,然後雀躍著開始安排,“芳兒,趕快讓廚房生火,給老爺和夫人熱點宵夜,順帶把夫人給老爺熬的蔘湯端上來。柳兒,去找幾個小廝把洗澡桶清洗乾淨。小柱子,再去備幾蜂蠟”
“不必那麼麻煩,我不。把蔘湯端來就行了!”李旭笑著制止翠兒的忙碌。他很喜歡這種家的氣氛,熱鬧、溫馨、能讓人暫時忘記滿的疲憊。
“夫人晚飯吃得很!”翠兒低了聲音打小報告。“老爺即便不想吃宵夜”
後面的話,全憋在了嚨。屋門完全打開了,這個家的主人微笑著倚在門口,看著丈夫分開衆人,快步走向自己。
“大夥愣著幹什麼。該忙什麼忙什麼去!”翠兒吐了下舌頭,然後繼續狐假虎威。堂的門緩緩關閉,將溫馨的燈留在門口。
旭子以擊多,大破諸霫聯軍的喜訊,萁兒早已聽人說過無數遍。但看到自己的丈夫平安回來,心中依然涌起一難以掩飾的激。自己嫁了個頂天立地的豪傑,這一點,從棄家出走的那一刻起,便毫不懷疑。眼下,這個豪傑堅守著當初對自己的每一句承諾,無論外界雨多大,風如何急
“這不是平安回來了麼?”李旭見萁兒神激,拉著的手坐下,笑著安。
“別,讓我看看你!”萁兒的目翻來覆去打量,彷彿要檢視丈夫是否丟了汗一般。看到一道痕,從脖頸直達耳廓,了下鼻子,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弄的?大牛他們呢,怎麼一點兒也不小心?!”
“一記流矢。黑燈瞎火的,誰能看得見!不過只是了一下,沒咬到半點。”李旭又笑,握著萁兒的手反覆挲,“小傷,連藥都不需要上。你又不是沒見過的,學尋常人那小氣勁兒幹什麼?”
萁兒將自己的手回來,抹了抹眼角,嗔道:“我寧願做個尋常人!”想想不能給丈夫添,又強笑著補充,“總是希你平平安安的,所以見不得傷。還痛麼?要不要我給你用清水洗一下?”
“沒事?幹幾天自己就好了!”李旭笑著搖頭。自打遼東從軍之日起,他上的大小傷痕足足攢了百餘道,隨便哪一道都比目前這道痕深。所以對這點皮之傷本沒往心裡去。倒是對萁兒的臉,他看得極爲鄭重,輕輕開對方的秀髮,以極低的聲音勸道:“你怎麼又不好好吃飯。看這臉,比我出征前又瘦了一圈!”
“哪那麼嚴重,最近胃口有些差而已。又是翠兒告的狀吧。這妮子,早該找個人家把嫁出去了!”
李旭一驚,追問:“找郎中看了麼?怎麼說?”
萁兒展,笑容在燭中搖曳,“軍中的郎中,都是治外傷的,找也沒用。我這是子骨缺乏活,下次你出征,帶我在邊,我就能吃得香,睡得著了!”
“已經是最前方了。你不能再往前。”李旭斷然拒絕。
“卻依舊不能站在你邊,爲你擂鼓!”萁兒低聲抗議。
“最近,我也不會再領軍出擊了。過幾天,咱們可以都站在長城上,看弟兄們如何殺賊!”李旭辯不過萁兒,趕顧左右而言他。
畢竟是將門之,萁兒一愣,旋即小聲追問:“骨託魯的大軍已經到了?”
“沒有,不過也用不了幾天了!”李旭點點頭,回答。
“咱們這邊準備好了麼?”萁兒想了想,又問。
無論先時多麼小心謹慎,大戰在即,李旭的心態反而輕鬆了下來,點點頭,給了萁兒一個肯定的答案。“萬事備!骨託魯不來則已,來了肯定討不到什麼便宜去!”
“弟兄們士氣如何?三家將士的心齊麼?”
“有些小齷齪,但大局上還能配合得來。王將軍和大哥都是有心的人,不會讓小的是非影響了戰事!”
說到士氣,李旭又猛然想起一些枝節來。拉著萁兒坐好,溫聲慢語地叮囑:“有時間你去看看大哥吧,他最近好像遇到了些事。大夥坐在一起議論軍務時,他好幾次都走了神,每次都長吁短嘆!”
“大哥也是第一次打這麼大的仗,心裡恐怕非常張!”萁兒不是很願意接這個任務,笑著推諉。在嫁給李旭之前,李建很拿正眼看這個庶出的妹妹。所以與自家長兄之間也沒太多同胞分。況且看到一次長兄,萁兒便能從對方的話裡話外猜到一次孃家對六郡的貪婪。就像對著一夥拿兒換財寶的市井無賴般,令人渾上下說不出地彆扭。
“恐怕不是那麼簡單!”李旭對建的覺不像萁兒那般排斥,搖著頭分析。“今天軍議,提到徐茂公從黎倉裡給我送糧秣,建兄就開始嘆氣。提到陳姓人對大隋的恨,他的嘆息聲更沉重!”
“那我就更無法去安他了!”萁兒苦笑,“徐茂公千里迢迢給你送軍糧?可真難爲他!他跟郎君兩個不是親兄弟,關係卻比親兄弟還切些。有些人家,兄弟之間恨不得對方立刻死掉”
這回,到李旭驚詫了。他先前也約猜到,李建之所以心事重重,是因爲與李世民兄弟失和的緣故。但在自就盼著有個哥哥的他看來,親兄弟即便一時發生誤會,隔閡也總有融掉的那一天。所以才提議萁兒空去開解開解建,想辦法化解了李家兄弟之間的矛盾。卻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短短幾年間,李家兄弟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形同水火的地步!
“怎麼會這樣,我記得在懷遠鎮時,他們之間還兄友弟恭的?”半晌之後,旭子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萁兒繼續苦笑,“在懷遠時,阿爺正走背運,除了一個眼看保不住的唐公空頭銜,兄弟之間沒什麼可爭奪的。而眼下,唐公已經變了唐王,將來說不定還有堯舜相代之舉!”
如畫江山面前,又幾人矜持得來?什麼骨親,兄弟之誼,前朝的先例就在那明擺著。想到這,李旭背後發涼。別人家親兄弟尚如此,自己這個便宜撿來的侄兒,恐怕到沒用之時,日子更不好過!
“這事兒,我管不了。郎君也切莫手。想當年阿爺是惱恨大哥的懦弱,所以故意扶植二哥,以圖激大哥起。可到了後來,二哥的羽翼一天比一天滿,事就開始變了味道。最近聽婉兒姐姐來信說,二哥又網絡了一大批能人異士,即便阿爺想制他,也非常地困難了。”著眼前跳躍的燭,萁兒低聲替丈夫謀劃。“你爲了不讓我難做,已經爲我家付出的夠多。我不能再讓你陷得更深。河東李家是口不見底的水潭,下去的人未必能落到好結果。”
李旭一愣,然後輕輕點頭,“我本來就沒打算下去。只是不想讓建兄戰前分心罷了。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加倍小心些”
話雖然如此,但夫妻兩個誰都知道,待長城上的戰鬥結束,博陵六郡必然要重新做一次選擇。順勢歸屬於李家麼?大家族中的冰冷又讓人不寒而慄。不歸附李家麼?惡戰之後的六郡,以什麼來面對周圍豪傑的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