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在心中算了算,自己沿途反覆換馬,強力闖過劉武周駐地,還花費了足足五天時間才趕到李旭的軍中。按此推測,即便博陵、河東、幽州三家聯軍明日一早便起西進,路上也得耽擱半個月時間。雖然李旭給出的答覆並不盡如人意,但他知道對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道了聲謝,跟著親兵下去休息。
“我儘快準備糧草輜重,所有支出,河東一力承擔!”李建伎倆得逞,趕主給自己安排任務。
羅藝卻一言不發,看看李建,又看看李旭,滿眼含笑。李建被老傢伙笑得心裡發,知道自己剛纔那番做作沒瞞過任何人的眼睛,訕訕地向李旭做了個揖,低聲道:“仲堅深明大義,是我等所不及。這番相救之恩,我河東上下沒齒難忘!”
李旭掃了他一眼,十分客氣地說道:“建兄言重了。河東與博陵互爲脣齒,脈相連。先前若無河東仗義援手,我本守不住這段長城。眼下河東有難,博陵六郡怎可能置事外?但仗到底怎麼打,咱們還得仔細謀劃一下。否則有可能救不了婁煩關,反而把弟兄們都搭進去!”
“的確,始必也許比骨託魯還難對付!”李建連連點頭。雖然覺得李旭的話聽起來有些生分,卻無暇仔細計較。“剛纔大哥也說了,三路兵馬,全由你來調遣。我和大哥給你當先鋒,披堅執銳,百死而不旋踵!”
李旭笑了笑,對此不置可否。他先前已經預料到李婉兒的娘子可能軍擋不住始必可汗,現在的形勢雖然嚴峻,卻不能算出於自己意料之外。只是李世民所部左軍也被打殘了消息來得稍顯突兀。依照現在這種況,李旭跟本無法保證自己領兵到達河東後,婁煩關還掌握在中原人之手。
見到李旭陷了沉思,建便不再打擾他。躡手躡腳溜了出去,到中軍找張江借婁煩郡的輿圖。對於這位做事總是欠考慮爲人尚算寬厚的唐王世子,張江好惡都不太多,猶豫了一下,命令親兵將婁煩、馬邑、定襄、雁門四郡的輿圖都找出來,替李建擡到偏帳中拼完整的一大塊。
待輿圖展開,李建立刻在心中暗了一聲慚愧。雖然跟隨父親坐鎮河東兩年多,他軍中所收集的輿圖,卻遠沒有博陵軍中配備的這般詳細。大到高山、城池、小到河、村落,長城之凡是人跡可至的地方,幾乎全都有所標記。
對著地圖看,局勢便一目瞭然了。此刻李旭依舊在軍帳中沉思,羅藝手捋鬍鬚,來回踱步。李建不想被義兄和妹夫看低,也著頭皮蹲在輿圖旁,搜腸刮肚想著援軍前進路線。沉下心思看了一會兒,他還真悟出些門道來。甭看河東與博陵六郡脣齒相依,中間卻有千里太行隔著,適合大軍行進的道路只有寥寥幾條,其中盡一半還在井陘以南,距離婁煩關十分遙遠。眼下三家聯軍自張家堡出發,最方便的道路其實只有兩條。其一爲懷戎、原方向,沿著桑乾水兩岸直婁煩關下。可是這條道上,所過郡縣都是劉武周的地盤。只要劉武周派遣一哨兵馬在幾個主要關口堅守不出,援軍只有關興嘆的份兒。而第二個選擇,便是繞回上谷,從飛狐關、靈丘一線趕往雁門。沿途中大半地界目前控制在太原郡兵手中,即便遇到劉武周軍的阻攔,相對也容易將其擊破。但這個圈子繞下來,弟兄說也得走一個月。待大夥到了目的地,李世民等人是否還能守住婁煩尚未可知!
哪一條路都不合適,李建急得直嘬牙。擡頭看向李旭,發現素來用兵如神的妹夫眉頭皺,手指屈,顯然是非常爲難,一時無法下得了決心。再眼向羅藝,發現老大哥依舊笑呵呵的來回踱步,彷彿本不知道“著急”二字怎麼寫般。
“大哥可有辦法?”將腦袋歪向羅藝,李建眼地詢問。
羅藝沒有回答,只是在軍帳中繼續踱步。一圈又一圈,連續走了十幾個圈子,在將李建晃暈倒之前,終於嘆了口氣,笑著點評:“我發現二公子擅長用兵。雖然敗了,卻切合將道!”
“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了。待戰事瞭解,我一定給娘子軍的弟兄們一個代!”李建窘得滿臉,皺著眉頭許諾。無論誰家出現親姐弟互相算計的事都不彩,況且婉兒與旭子當年本有一番意在。若是旭子因爲惱恨世民而耽擱了河東之戰,這個影響可就大了。
“老夫不是說笑。二公子心腸雖然狠辣了些,辦法卻不能算錯。當年孫臏救趙,也是先讓趙國人堅守了幾個月。然後才緩緩趕過去,輕輕鬆鬆驅走了魏軍!”老羅藝卻不肯給把弟留面,幾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到古之戰計,李建的臉更紅,幾乎都能滴出來。孫臏救趙的典故他也非常悉,但孫臏所在的齊國和被救的趙國本來就有利害關係。用謊言欺騙友軍,使得他們傾力與敵人拼命,自己坐收漁利。既削弱了魏國,又削弱了趙國,一舉兩得。這種損人利己的做法對孫臏來說自然是無可厚非。但娘子軍和右軍本爲一家,削弱了娘子軍,對河東李家有何好?!
“的確!古代本有例!”李旭的眼神突然一亮,接過羅藝的話頭說道。
李建聽得一哆嗦,臉上的一掃而空,代之是嚇人的慘白,“仲堅,你且不可讓世民死守婁煩。他做得的確過分,但婁煩一失,半個河東難逃狼騎之手!我保證,此戰之後向父親彈劾他,一定還婉兒,還枉死的將士們公道!”
“世子說得是哪裡話來。”李旭笑著搖頭,“世民用兵素來喜歡行險,他在婁煩關前的表現,符合其一貫之風,未必真懷了什麼姐弟相殘的心思!”
“仲堅,我知道沒有真憑實據,我未必能將世民怎麼樣。但你且不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的念頭。”聽李旭說得冷淡,建愈發惶急,“他,他畢竟還是我的弟弟,也是婉兒和你的弟弟!”
“我真的不是在說氣話!”李旭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解釋。“咱們無論走飛狐還是走懷戎,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趕到婁煩關。所以世民必須獨自堅守二十天以上,纔有機會將殘局挽回!”
“我知道。”李建的眼神一下子便暗淡了下去,幽幽地回答。他剛纔已經計算過路程遠近,除非劉武周麾下的將士全是豆腐做的,否則援軍在半個月翅也飛不到目的地。而糧草輜重的運輸更是緩慢,如果大軍不顧一切衝過去,始必只要將決戰拖延幾天,耗了援軍的隨乾糧,便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無論李旭是刻意拖延戰機,還是真的無法及時趕到婁煩關下,李建知道自己都沒有提出異議的資格。世民坑害婉兒在先,許他做初一,就不能不許別人做十五。何況此刻兩李還沒爲一家?河東被削弱,博陵六郡剛好可以藉此彰顯價!
“賢弟稍安勿躁!”羅藝笑呵呵地拍李建肩膀,“我和仲堅,都沒有怪罪世民的意思。讓他堅守婁煩,肯定算準了他能守得住。”
“哦!”李建迷迷糊糊地點頭,兩眼茫然,本不知道羅藝在說什麼。
一抹淡淡的失掠過羅藝的眼睛,指了指地圖,他耐心地向李建解釋,“咱們擊敗骨託魯的消息,始必現在應該已經聽說了。爲了防止咱們星夜馳援婁煩,他肯定要分兵駐守涿郡通往婁煩的最近幾條道路。所以無論走懷戎、原一線,還是走飛狐關、雁門一線,恐怕都不會順當。但始必可汗既然分了兵,婁煩關所面臨的力也必然先前小。我們再派兩支疑兵齊頭並進,不由得劉武周和始必不上鉤!”
“大哥分析得有道理!”李建稍微明白了一些,心中石頭慢慢落地。跟李旭和羅藝兩個經百戰的老將比起來,他只能算個剛出茅廬的後進,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丟人,指了指婁煩關所在,繼續追問道:“既然這兩條路都是疑兵,我們的真正力量放在哪裡?總不能期始必分了兵後,世民便反敗爲勝吧?”
“當年孫臏曾經救了三次趙。虛兵應援只是其中一次。這仗如果老夫來打,就打這兒!”羅藝的手指猛然按了下去,重重地點在了長城外一繁華所在。李建大吃一驚,渾忍不住抖,擡頭看向李旭,發現自己妹夫也在頷首而笑,目看得居然是和羅藝同一個方位。
“我的部將中,有人去過白道,對沿途的地形很!”羅藝看著李旭,淡淡地介紹。
“我麾下有很多將士原本爲騎兵,隨時可以上馬!”李旭點了點頭,笑著迴應。“還有一批弟兄,雖然不是騎兵,但會騎馬。可以隨同虎賁鐵騎一道出擊!”
“好,騎馬步兵!”羅藝輕輕掌“策馬而行,下馬而戰。我幽州軍步下戰鬥力有限,就不在大將軍面前獻醜了!我派遣一萬步卒沿桑乾河西進。飛狐嶺那邊,便給世子和你安排!”
“再增加一路,讓始必費力去猜。河東軍中,不會騎馬的全從張家堡出發,沿長城側向雁門郡移。博陵軍的步卒返回上谷,兵出飛狐關……!”李旭的手在地圖上指指點點,頃刻之間,便規劃出了三路佯攻隊伍。
三路兵馬人數都不算。用以對付劉武周,即便佔不到便宜,也吃不了什麼大虧。始必可汗得到三路援軍分頭趕來的消息,肯定要判斷其中哪一路纔是主力。而真正的主力卻從長城外的草原上直撲始必老窩,將突厥人的巢徹底端掉!
這是一個非常清晰的戰略計劃,李建能看明白,但他還是不敢相信羅藝和李旭兩個竟然如此膽大。“你們真要去襲定襄?”他猶豫著問,心忐忑。中原的騎兵只要殺到始必的老巢去,婁煩之圍立解。圍魏救趙,便是這個局。可萬一始必領軍殺回來,婁煩之圍是解了,草原卻是狼騎的天下。屆時大夥有命沒命逃,卻是難以預料。
“爲何不去。來而不往非禮也。莫非世子不敢麼?”羅藝瞟了李建一眼,笑著反問。
“去,爲何不去。我說過要與你並肩而戰!”李建刷地站起來,揮舞著拳頭回應。語罷,著羅藝和李旭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這麼痛快地笑過,很久很久。
開心地笑了一會兒,羅藝重新走回輿圖前,搖著頭道:“仲堅,你這份輿圖,不行。長城的很詳細,長城外卻只涉及到了些皮!”
“請老將軍指點!”李旭拱手,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羅藝能在突厥人和自己都派了大量斥候的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五千虎賁及其萬餘僕從投送到戰場邊緣,肯定是走了一條突厥人和中原兵馬都不悉的道路。老傢伙當年追隨大將軍王楊爽馳騁塞外,從敦煌一直殺到遼東,論起對塞外地形的悉,他自己謙虛爲第二,天下肯定找不到那個能夠稱爲第一的人選。
羅藝輕輕笑了笑,滿臉得意,“指點就不必了。待會兒你到我營中去,我給你一份突厥國的輿圖。雖然現在的突厥國不是當年的突厥國。但變的只是人,山川河流卻沒有毫改變!”
“謝老將軍!”李旭再度長揖爲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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