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變一百兩,好痛!
喬薇心里,悲傷瞬間逆流河——
差差點被這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笑死了,知不知道到底多人參加神試?僅南山書院便有六百人,這還不是人數最多的書院,全京城同時開考的書院一共十六家,兒子能在萬余名考生中穎而出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更別提考生都是家境不錯,過良好教育的。
而據他方才了解,喬景云去年才開始念書,前前后后不足半年景,便能如此神通廣大,可見這孩子天賦驚人,不在當今丞相之下。
若非親眼所見,他是不會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孩子。
只可惜這麼好的孩子,居然沒有父親,隨母姓喬。
趙大娘是不太懂什麼探花狀元,但知道第三名是啥意思,這景云小子都得了第三,那兒子應該更好吧?
著那厚厚一本名冊,眼睛賊亮賊亮地說道:“差大人,趙生是第幾啊?第一還是第二?”
第二也沒關系,他剛剛不是說一百兩,八十兩,五十兩嗎?那第二名八十兩,也是很大一筆錢財了!
差略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翻了翻名冊:“前三沒有趙生的名字。”
“沒有?”趙大娘抹了把額角淌下的汗水,手背上的污泥沾到了臉上,倍顯狼狽,“那他第幾呀?”
差在名冊上一行行閱下來:“沒有趙生。”
“怎麼會沒有?你看錯了吧?”趙大娘說著,去拿名冊。
村長一瞧那黑乎乎的手,嚇得夠嗆,趕忙擋開的手:“人家爺怎麼可能看錯?”
趙大娘不死心:“小喬你識字,你幫我看看,是不是他看了?”
喬薇其實并不相信差會看錯,但對著趙大娘期盼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還是看向了差,索差十分隨和,當即把名冊遞給了,從第一名,逐一看到第一百名,的確沒有阿生的名字,也沒有舒的名字。
舒沒上榜,不足為奇,畢竟第三門是第一個被送來的,一扇門都沒走過,但阿生第三門拿到了合格分,前兩門又是他強項,緣何沒能上榜呢?難道說,真的那些孩子全都在阿生的能力之上嗎?
差對村長與喬薇拱拱手:“我還要回去復命,就此別過。”
村長挽留道:“吃了飯再走吧!”
村長夫人忙道:“是呀是呀!飯都了!你吃了再走!”
差笑道:“多謝姚村長意,我心領了。”又對喬薇道:“不知喬夫人可否送下一程?”
這便是有話與說了。
喬薇點頭,送他出了村長家,后,是趙大娘一屁跌在地上的聲音,之后,嚎啕大哭……
大概是村長領悟了差的意思,沒鄉親們追上來湊熱鬧,走到村口時,差停下腳步,對喬薇道:“趙生的總績其實是在百名之的。”
喬薇納悶了:“那他為何榜上無名?”
差神復雜道:“夫人可知,他走六扇門時作弊了?”
喬薇啞然。
差從寬袖中拿出一個錦盒:“這是丞相大人獎勵給令千金的。”
“舒?”喬薇接過了錦盒,打開一看,險些被閃瞎了眼睛,居然是個掌大的金算盤!
差瞧兩眼放綠的樣子,想起前一刻還差點哭出來,實在是繃不住,笑了:“令千金的第一門與第三門雖差強人意,但算數一門做得極好,丞相大人得知才五歲,能考出這樣的績實屬難得,便略贈薄禮,以資鼓勵。”
丞相真是個大好人!
不僅出手教訓狗,還如此慧眼識英才,比那些只拿俸祿不辦實事的昏強多了!
原本,一千兩變一百兩,很難過的,但有這個金算盤,又覺得雨過天晴了,雖然不能當錢花,但放著好看也可以呀!而且萬一哪天真的落魄了,把它拿去當,也能當出好大一筆錢不是?
更重要的是,兩個小包子一起參加考試,哥哥得了小探花,舒卻什麼都沒有,一定會很難過的,現在好了,看到金算盤,一定會高興得蹦起來。
想起兒甜的小模樣,喬薇的眸中掠過一暖意。
差向喬薇辭行,喬薇不能白讓人家跑一趟,但自己上又沒帶錢,忙到羅大娘家借了一兩銀子。
差沒推辭,收下道了聲謝,策馬離開了村子。
事后,村長找上喬薇,問差說了啥。
喬薇猶豫了一下,覺得沒什麼不可對村長言說的,便把阿生與舒的況告訴他了。
村長聽完,長長地嘆了口氣。
景云得了第三名的事,一下子在村里炸開了鍋,等喬薇告別村長,回到羅大娘家吃飯時,屋里已經被前來看熱鬧的人滿了。
在村子里,有人念書是大事,念書念出名堂更是大得不得了的事,不是有句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嗎?原話他們講不出來,道理卻是明白的。
年前阿生考上生,幾乎轟了十里八鄉,那回還沒差前來報喜呢,這一次,連京城的爺都上門了,可見景云這孩子多出息了!
村長夫人提了十斤芝麻油、十斤白面,到羅大娘家給喬薇賀喜,是城里人出,只因家境貧寒,又是個庶,地位不高,才嫁了個有些出息的鄉下人,但骨子里仍保留著城里人的清高,并不是個會輕易上門的人,阿生的生席面,就沒去呢。
這一晚,羅家異常熱鬧,要不是羅大娘開飯了,眾人不好意思留著蹭飯,怕是得留到深夜去。
幫著種田的一伙人都在羅大娘家吃了飯,趙大娘與阿生沒來。
喬薇給隔壁村兒的兩位莊稼漢結了工錢,一人一百文,給栓子爹、二狗子家、趙大娘家各送了一籃鴨蛋。
送到趙家時,沒進院子,喬薇便聽到了趙大娘的怒罵:“你還有沒有點出息了?啊?我跟你爹砸鍋賣鐵供你念書容易嗎?你當我們的錢是地里撿來的?你一個月束脩二兩銀子!那是多錢你知道嗎?能買多東西你知道?不是你要念書,我們家早蓋新房,我早給你哥娶個媳婦兒了!就為了你,全家都過的什麼日子?你是看不見還怎麼?你怎麼這麼不長進啊?啊?!”
“你說你考不上秀才就算了,怎麼連景云都考不過啊?景云多大你多大?景云還沒爹呢!一個沒爹的娃你都考不過!你還能干什麼?你告訴我你以后還能干什麼?花那麼多錢供你念書,到頭來,你還是要回來種田是吧?那干脆不讀了!”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沒出息的東西!你爹一的病,都沒舍得去看,把錢留給你念書!你給念到哪兒去了?念到牛肚子里去了!我后悔生了你我!”
喬薇聽不下去了,阿生好歹是個十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這麼傷人的話,不怕他不住嗎?
喬薇對著屋子喊了聲:“趙大娘,我來了!”
里頭的吵鬧聲戛然而止。
喬薇拎著一籃子鴨蛋走進堂屋,趙大叔坐在后院磨刀,喊聲趙大叔,趙大叔道了聲“小喬來了啊”,聽得出緒不高,喬薇拎著鴨蛋進了里屋。
床上坐著阿生,眼圈紅紅的,抑著怒氣。
趙大娘坐在他對面的凳子上,拿帕子抹著淚。
喬薇把鴨蛋放在桌上,不好直接勸架,就道:“阿生晚上沒吃飯吧?到我那兒去吃點兒?”
阿生就要站起來,趙大娘一聲厲喝:“你還有臉吃飯?!”
阿生直起來的脊背又駝了下去,手指,一言不發。
喬薇又對趙大娘道:“趙大娘,我干娘找你有點兒事兒,你隨我過去一趟唄。”
趙大娘知道喬薇是在給自己找梯子下,也不是那不識好歹的人,吸了吸鼻子,走到喬薇側,準備與一同出去,剛走到門口,床上的阿生開了口:“我不念書了,你明天去給我退學吧。”
趙大娘炸了:“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遍!”
阿生抑在心口的氣團終于開了,一把站起來,青筋暴跳地吼道:“我說我不念書了!我回家種地!我上京學手藝!干什麼都好!我不吃你們的!我不喝你們的!我自己養活我自己!”
趙大娘氣得一噎,指著他鼻子道:“你書都念不會,還會干啥?”
阿生怒道:“那你就會了?我干啥不用你管!我明天就走!我去找永年哥!我再也不回來了!”
趙大娘七竅生煙:“好好好,你去找呀!有本事你現在就給我去!”
阿生站起,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阿生!”喬薇拉住他。
趙大娘氣得直:“你讓他走!看他敢不敢出這個門!他出了,我就沒他這個兒子!”
阿生咬牙道:“誰稀罕做你兒子?你以為做你兒子很好啊?吃得差!住得差!整天就知道讓我念書念書念書!你們本沒把我當兒子!你們就是指我給你們賺錢!我沒賺到,你們就嫌棄我!我夠你們了!我再也不想回來了!”
“我……我……我當初怎麼沒把你丟進井里淹死啊?你這殺千刀的,敢這麼和你娘說話,我……我打死你!”趙大娘上前就是一掌扇了下去!
喬薇眼疾手快地捉住了的手:“趙大娘!你先冷靜,有話好好說!”
趙大娘掙扎,眸子里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連個五歲娃娃都考不過,這種廢到底有什麼用啊!花那麼多錢都白花了!”
喬薇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照趙大娘的說法,第三名以下的全是廢了?真不知是在罵阿生,還是在罵景云。
阿生狠狠地瞪了趙大娘一眼,扭頭就走!
趙大娘氣得子都在發抖:“你走哇!好哇!你走!走了別再給我回來!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兒子!你死在外頭才干凈!”
話音剛落,后院傳來噗通一聲,趙大叔喊破了嚨:“生啊——”
阿生投井了。
這種只在新聞里看到的橋段,喬薇從未想過它會真正地發生在自己邊,還越了千年的王朝。
那一瞬的震驚,簡直如一道晴天霹靂,劈在,以及趙大娘的心口。
趙家無人會水,喬薇跳下井,將阿生救了起來。
趙大娘哭得昏天暗地。
羅大娘問詢,與翠云一塊兒趕了過來。
羅大娘在隔壁屋將趙大娘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不是我說你啊小芳,你家阿生怎麼不能干了?他才十歲就下了場,給你考了個生回來,他多賣命你看不見吶?你還不滿足!還非得罵他!我永志永年要是有阿生一半聰明,我做夢都笑醒了我告訴你!”
另一間屋子,翠云也在訓斥弟弟:“爹娘養你多不容易,就說了你幾句,你還頂?還去尋死?你就不想想你死了爹娘要怎麼辦吶?你大哥是個游手好閑的,天不干正經事,咱家就指你了,你怎麼還拿自己的命作踐呢?”
翠云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喬薇嘆了口氣,拍拍翠云的手:“大嫂,你先幫我倒杯茶吧,我與阿生說幾句話。”
“誒。”翠云紅著眼眶站起來,走到門口了又威脅阿生道:“再不許這樣了知道嗎?”
阿生垂眸,不吭氣。
翠云出去了。
喬薇看著他,輕輕地說道:“阿生啊,你心里是怎麼想的,告訴我。”
阿生抬起發紅的眼圈:“你不罵我?”
喬薇微微搖頭:“罵人費力氣,我沒那力氣,我想聽你說。”
從來沒人聽過他說,他的想法在這個家里本不重要,他唯一存在的價值就是不停地念書,念到考上秀才,為家中減免賦稅,念到考上大兒,讓家人飛黃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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