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和吳起庸都有些驚訝, 看向坐上的這位大人。
這位年輕的大人目清澈堅定, 似乎代表了一種正直。這不是任何人可以忽視的, 不是任何人能夠輕視的。
兩人想說什麼又不敢說,還是比較謹慎的吳起庸抱了抱拳:“大人, 下聽說此人, 此人……”
“此人怎麼了。”趙長寧笑了笑說道,“殺人償命, 判決清楚。兩位大人還有二言?”
“大人英明!”夏衍則是立刻笑了,“我看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還是大人深明大義!”
趙長寧則笑著搖了搖頭:“行了, 下去寫判詞吧!”
這案子就判定了。這徐三原來在真定就因證據確鑿,可以判斬首的。偏家里的人跟真定知府是舊相識, 讓知府判賠些銀子了事。結果卻引起了民憤,知府迫于力判了個徙流,讓證詞遞到大理寺來, 離開了真定之后徐家的人就好作了。于是徐三喊冤再審, 卻到了趙長寧這塊鐵板,被判了斬首。
這大概是徐家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判決不過兩天, 徐家的人就得到了消息, 怒氣沖沖地派人來找徐氏。而徐氏慌了神,知道趙長寧在家里沐休,立刻就來了竹山居。
長寧香榧給沏了一壺茶,說:“嬸母來了,快請坐吧。”
徐氏被丫頭扶著手,一雙眸此刻冷冷地看著他,一把揮開丫頭走上前來,手就拍在了石桌上:“你這給我耍什麼花樣呢,前個兒你答應了我,現在翻臉就不認人了!”
“嬸母可別生氣,”趙長寧把手里講驗尸的書合上,笑了笑,“當初我是告訴嬸母,怎麼判這個案子我心里有數,嬸母可還記得?我心里自然是有數的,殺人償命而已,可沒有什麼翻臉不認人的說法。”
徐氏氣得脯起伏,怒道:“你這混賬東西!我是不是給了你銀子?好啊,現在跟我玩這個!”
“嬸母此言差矣。”趙長寧慢慢說,“您大概是記岔了,我可從沒拿過您一文錢的。”
徐氏臉鐵青,才想起,趙長寧那天的確是沒有拿銀票的。
原以為趙長寧是愣頭小子,辦事不懂得拿錢,還在心里笑話他。原來人家本就沒有打算幫!
此人能得中探花郎,又豈是那等無能之輩。
“我告訴你趙長寧。”徐氏總算恢復了一些理智,冷冷府對趙長寧道,“要不是有你二叔,你能到今天的位置?如今給我當白眼狼?我徐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不幫,我自然有辦法。我反倒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嬸母這話說得侄兒不明白。”趙長寧嘆氣,“一則我就算回報二房的恩,也回報不到您侄兒的頭上去。二則您侄兒犯錯,藐視公堂,我所判之案全是有理有據的,嬸母若不服便上書大理寺卿,卿大人自會判斷我是否玩忽職守。而且我還要勸嬸母一句,徐家能養出如此子孫,恐怕早晚有一日氣數要盡。嬸母要是真對娘家有眷念之心,倒不如好生勸勸。”
“你說得輕巧!”徐氏冷笑,“要斬首的不是你的外家,你如何懂得我侄兒命的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
徐氏畢竟是長輩,趙長寧不能直接反駁的話。趙長寧只是站起來,淡淡道:“嬸母,我要是你這位侄兒,犯下這樣的案子,早就日夜不能寐了。他卻還仗著家里胡作非為,無視律法,這樣的人留下去已無痛改前非的可能,遲早都是禍害!嬸母何必偏袒此人,敗壞了自己的份。”
徐氏看趙長寧的樣子,放在石桌上的手指細長白皙,還是那樣秀氣俊雅。
“好,我今兒不與你論道理了。”徐氏氣急又笑,“你這皮子利索,我說不過你。來日再論!”
說完連丫頭扶都不要,就快步地走出了趙長寧的住。趙長寧還讓香榧去送。
竇氏知道這件事了也只能嘆氣,還是跟二房撕破了臉面,現在徐氏已經不跟大房來往了。既然如此,竇氏也不理會徐氏了,大房二房漸漸生疏,反而三太太喬氏跟越發好。
徐三斬的文書很快就呈遞上去了。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難逃一死,那日坐在堂上審他的年輕員竟然是他的送命鬼,恐怕是真的沒有翻盤的余地了,于是在牢里連日哭喊冤屈。竟然連沈練都驚了,找去問到了此事:“……我聽說那徐三是你二嬸母的親侄兒。你竟判了他斬首?他現在在牢里喊冤,說是你跟你二嬸母有隙,才重判了他。”
趙長寧一聽就知道是徐氏教他說的,徐氏應該是在牢里有人脈,否則那徐三怎麼會半點苦也沒吃。
趙長寧立刻解釋道:“沈大人誤會,大人要是看過證詞和證,便知道此人死不足惜。我是的確從未考慮過其他的。”
沈練淡淡看了一眼,才頷首:“倒不是怕你判別不公,而是怕你聲譽有損。許寺丞跟我提了句,雖然你與那徐三非五服之的關系,按律不用回避,但沾了點親故……”
趙長寧立刻明白了沈練的意思。點頭說:“下明白您的意思,犯人喊冤說判不公,您同意了是可以重判的。下倒沒什麼不服氣的,不如您再派一個人跟我們一起判,要是真的有什麼不公的地方,倒也可以指出來。他要是真有冤屈,自然冤。他要是沒有冤屈,也可讓他心服口服。”
“我正有此打算。”沈練靠著椅背上道:“后日你同蔣世文一起再判此案吧,他雖然跟你不和,但一向也是公正的。”
趙長寧應是,再判就再判,反正是公正判案的,不怕別人說什麼。
正要走,沈練卻突然住:“你等等。”
長寧回頭看他還何事,沈練卻從屜里拿了兩本書給,一本是《斷案集》,還有本是《勘獄》:“季大人現在無暇大理寺的事務,也不能教你什麼,這兩本是他早年所著,讓我給你。”
趙長寧遲疑了一下,謝了沈練才接過。快步走到門外翻開一看,書已經很舊了,里面很多地方都寫下了麻麻的批注,一看卻是沈練的字跡。他的字飄逸俊秀,書法非常的瀟灑,跟他這個人不大相似。
這是他的書嗎?
趙長寧把書收了起來,回去之后重新整理證詞,將案件發生重頭到尾再梳理了一遍,免得進審刑司復審出了子。
但案子能重審的事卻高興壞了徐家,有了一線希,趕又來找徐氏,徐氏再想想辦法。京城畢竟不是真定,他們家沒這麼多路子。
徐氏正靠著貴妃椅休息,聞言撥開了丫頭打扇的扇子道:“求那小兔崽子必然不管用,這是個狼心狗肺六親不認的主!白白費我口舌。”
來人卻繼續求道:“二姐,你是他姑母,你若不救他,怕沒人救得了了!”
“三哥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弟妹說的是什麼話,我如何會不救他!”徐氏說道,“我是要想個萬全之策,也讓我出一出心口的惡氣!”
說罷躺回去靜靜地想,來人見愿意幫忙,就拿了丫頭的扇子,親自給打扇。
徐氏想了半天也沒什麼好主意,畢竟只是個婦道人家,從來都養尊優的,能想出什麼好招來。本來打算整治竇氏出氣,但現在大家都各過各的,平日除了給老太爺請安,集都沒有。從場下手,又不了解場的事。后還是弟妹給出主意:“我聽說另一判姓蔣,出吉安蔣家,倒不如咱們去那里通一通路子?”
那蔣家徐氏卻不悉,有些猶豫:“卻不知道蔣世文吃不吃這一套……”萬一又是個趙長寧呢。
的弟妹就笑了:“我來之前就打聽好了,他那里是可以通路子的。只是我們這樣去見人家,肯定連人家家里的大門都進不去。所以來找嫂嫂搭條明路,其他的,我自然就去辦了。”
徐氏還是有些猶豫,但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大理寺是出了名的鐵桶,皇上抓得最嚴,一貫滴水不,哪里有這麼多關系可找。不過這也無妨,蔣世文不認得他們,卻認得趙長寧,徐氏從屜里拿了個名帖出來:“你拿趙長寧的名帖去蔣家,想來他們二人是同僚,蔣世文必然會見的。”
弟妹奇道:“二姐如何得來這?”名帖一般要親手寫,材質也很獨特,免得被人冒充了。
“我從二爺那里拿來的,你用了記得還給我。”徐氏叮囑道,“你快去快回吧,我看天也不早了。”
那人就告辭了徐氏,去了蔣家準備在蔣世文那里通路子。
只是這時候誰也料不到,這蔣世文跟趙長寧是早積怨已深。聽說有人拿趙長寧的名帖找上門來,是為了給徐三通路子,蔣世文是好生的驚奇想笑。平時這樣大筆銀子,而且犯人所犯之錯的確可以減輕,他也不會拒絕的。但是今天不一樣。
蔣世文收了錢,還問對方要了趙長寧的名帖看真假。本來只是試探,誰知道對方爽快地就給了他,蔣世文一看是真,就笑著收進袖中:“你放心,這事我知道該怎麼辦。怕你走風聲,先將名帖在我這里,免得東窗事發我一個人擔了風險,你看如何?”
只要蔣世文答應肯救人了,對方自然是激萬分,別說一個名帖,命在這里都!千恩萬謝地出了蔣家。
蔣世文一大早就穿好服,去了大理寺卻沒進自己的號房,而是到了后院拜見卿大人。然后將事一一道來。“……大人,您看這些件。趙大人連同僚員也敢賄賂,下實在是聞所未聞,也不知道趙大人這是安的什麼心!如此人品,實在不配在大理寺為!”
沈練看著放在桌上的信和名帖,沉思不語。然后了去請趙長寧、夏衍等人過來。
趙長寧一進門,看到放在桌上的東西眼皮一跳,頓生不好的預。
“卿大人找我?”趙長寧拱手問。
沈練就道:“昨夜有人拿你的名帖帶著一千兩銀子找到了蔣世文,買徐靖的命。你看這名帖是不是真的?”
趙長寧上前一步仔細看,背后蔣世文卻冷笑道:“何必再看,趙大人言行不檢點,我看就應該送往都察院查辦!”
趙長寧一翻就知道是真的,深吸了口氣。名帖此不會隨便送人,只有父親、二叔和竇氏那里有。這名帖蔣世文從別得不來,能給他的應該只有徐氏!這二嬸母竟然如此愚蠢,白白把把柄送到別人手上!以為這樣能做什麼,是救得了徐三,還是救得了徐家?
“沈大人可愿聽我一言!”知道沈練慣常不喜歡,趙長寧立刻拱手道,“此事實在是說不過去,若我真的要賄賂蔣大人來救徐三,我又何必判他斬首?反而弄出這麼多的事端來。”
蔣世文立刻冷哼一聲:“這就是你趙大人的心計了,你怕別人說你徇私舞弊,所以先判死刑,再提出重審改判。這樣不就是既保留了你清正廉明的名聲,還能救人嗎?我看趙大人應該拿了徐家不銀子吧?”
夏衍卻聽不下去了:“你不要胡扯誣陷我們大人!大人與那徐三不和,我看他是對大人判他死刑懷恨在心,所以嫁禍給我們大人!”
“嫁禍?”蔣世文冷笑,“名帖無假,何來嫁禍一說?”
趙長寧沒有理會他,而是頓了頓繼續對沈練說:“大人,再者我就算想救徐三,也應該從證詞下手。我與蔣大人一向不和,卻白白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他手上,讓他來告我。如此蠢笨,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想救徐三還是害自己。何況這名帖一事還說不清楚,蔣大人是否能找人證明,名帖的確是我送出去的。而不是有人在路上撿的,或者是從我這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