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隔百里,河北滄州的一別院里, 護衛肅立。
原如玉般溫文爾雅, 公子哥一般的太子爺正在喝茶。他面頰微瘦, 五更突出俊氣,穿著件利落的短褐, 半挽的袖子出手臂上的傷疤, 猙獰盤踞如蜈蚣一般,讓他的右手幾乎半殘。
“太子殿下似乎對于被救, 并不是很高興。”周承禮一邊喝茶一邊說。
朱明熙角一扯:“周大人救我,不過是想要個名正言順的籌碼, 我高不高興似乎并不重要。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原以為周大人對朱明熾忠心耿耿, 對這天下大抵是沒什麼興趣的。卻不知道周大人也有這個心思。”
周承禮自然不跟他說其他的, 只是微笑道:“權力甚是個好東西,周某自然也不能幸免。”
“朱明熾派人追殺了我三天三夜。”朱明熙卻笑了,“他自小就狠,他養的狗不小心弄臟了我的裳。為了向我賠罪,他親手擰斷了小狗的脖子。周大人想與他爭,恐怕要小心了,不過周大人能在我邊蟄伏六年無人發現,也的確是能人。”
“殿下過贊。”周承禮說, “周某卻對天下沒什麼興趣,只是突然覺得,人是離不了權勢的。朱明熾的皇位是從殿下手里奪來的, 殿下理應取回。殿下倒不必擔心,周某自然會為殿下鋪路的。”
朱明熙沉默,這兩個月他經歷了很多,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太子爺了。原來的他天真愚蠢,現在的他再也不會了。
也許重回皇位的那天,就是周承禮殺他的那天。
但是活下去總是有機會的,他必須要活下去。
朱明熙緩緩嘆了口氣,語氣和了許多:“長寧還好嗎?他也是被我牽連了。當初朱明熾關在大理寺,我曾派他去滅口朱明熾,沒想到現在朱明熾卻登基做了皇帝,他的日子不好過吧?”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周承禮的手微微一:“你曾派去滅口?”難怪當初他協助朱明熾取得帝位的時候,顯得如此震驚。
朱明熙笑了笑:“那個時候本以為他沒有翻的力氣了。”
“現在已經是大理寺丞了。”周承禮淡淡地說。
朱明熙有些驚訝地抬頭。不降反升,這倒是奇怪了。當時他對趙長寧,的確有些說不出來的覺,還想扶持他一路做純臣的。可惜現在他在朱明熾的手下,朱明熾總不會如他一樣善待長寧的。
他著窗外的夜晚。他流離失所,母親被人死,周承禮救的代價,就是他的手落下殘疾,不能再握筆,狼狽得可以激起他心底任何的黑暗。他時常在心里問自己,一個人的一生,要經歷多苦難才算完,如果他要經歷這些,為什麼讓他的前半生順風順水,得到一切世間好的事。他思考得很多,重新認識這個人世,很多事,它就是這麼無奈的。
朱明熙繼續喝茶,沙啞地笑了一聲。
周承禮神冷漠,背叛朱明熙的人不止他一個,宋家原來也是太子黨,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偶然。原來的朱明熙,跟朱明熾的心計的確沒法比,也許現在可以,但不過是他手里的傀儡而已。
周承禮吩咐下屬好好看著他,走出了房間。外面夜風涼薄,幕僚跟在他后,低聲道:“七爺,二爺已經被都察院控制了,大爺正在想辦法救他,用了他自己的勢力……”
“這麼多年,也長進了。”周承禮角微扯。
幕僚低聲道,“屬下還是不太明白,七爺您早就知道宋家有意加害,為什麼不管……”
周承禮看了他一眼,幕僚頓時不敢說話,周承禮做事什麼時候容許別人質疑過。但也聽到周承禮解釋說:“宋家總會選一個人下手的,我他們沒那個本事,要麼就是長寧,要麼就是趙承廉。而且多事之秋,他不做也好,免得日后被牽連進這些事來。再者……”
周承禮沒有再說下去了。再者倘若有一日他想不顧趙長寧的反抗得到,那麼趙家,就決不能有能與他做對的勢力。仿佛里還有另一個人,無法控制自己心的邪念和暴戾,十四歲的時候長寧就見識過他邪念的這一面,竟嚇得忘記了那件事,忘了也好,他希長寧永遠不要想起來。
“隨去做吧,收不了場我回去替收就是了。”周承禮淡淡說。
幕僚拱手應了退下。
——
趙長寧了眉心,已經見了都察院那個人一面,拿到了一份二叔的證詞。
此人當初在大理寺的時候,趙長寧幫過他,讓他免于牢獄之災。此人很激,證詞給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了:“大人切莫牽扯深了,免得把自己也繞進去。里頭幕,想整您二叔的,可能不止一方勢力……”
趙長寧看了證詞,憑他這些年判案的能力,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疑點和牽強不。單就說貪污修建皇陵的錢這一條,二叔再怎麼蠢也不可能將自己的貪污的證據放在辦公號房的公案上,讓揭發他的下屬隨意翻到。而且貪污銀兩多達十萬,這十萬兩銀子,未趙家的賬,也沒有找到趙承廉窩藏銀子的地點,這麼大一筆銀子總有去向,不可能平白消失,證詞里卻毫沒有提及。
也就是說,真的有人陷害二叔。
長寧靠著東坡椅沉思了一會兒,決定得見二叔一面,很多事只有他親口告訴,才知道況。到時候拿到二叔的供詞,找到證據,才能替他翻案。
當告訴陳蠻之后,陳蠻自然要阻止:“大人,您這是何苦!雖然進都察院不難,但畢竟是違抗皇令,知道了您也會被責罰的……”
長寧嘆氣說:“二叔既然是被陷害,更不能不救了。既我是在這個位置,我若不救,家里也沒有人能救他了。”
陳蠻想到那日大人的委屈,就不愿意趙長寧去救此人。“那我替您去,您不能以犯險。”
長寧雖覺得陳蠻忠誠,也笑著搖頭,“你如何知道要問些什麼,都察院大牢與大理寺相通,我用腰牌可進大門,但隨后便需要都察院的牌子,我已經要得了一塊,打扮皂隸進去。你在外接應,找個與我形相訪的人裝作我離開。晚上人不好分辨,明晚就行吧。”
“大人……”陳蠻仍然想勸,長寧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既已經決定的事,不會更改的。
這時候正房那邊派人過來請,趙老太爺要找說話。
長寧過去的時候,看到趙長淮正與趙老太爺下棋。趙長淮看到兄長過來,拱手喊長兄退去了出去。
趙老太爺讓坐下:“祖父你過來,是想跟你說那日的事,你也莫怪罪你二嬸,是心急了。”
長寧一手抓著棋盅里的子玩,一邊道:“孫兒明白。”
其實一貫也是如此的,只是那天說話的人太多,是實在忍不住了才出言訓斥。否則懶得管別人怎麼說,做自己的事就好了。在外面被為難,回到家里還不被理解……那天的確太累了。
趙老太爺輕輕嘆氣:“祖父老了,現在家里一切給你管,祖父是放心的。你二叔這些年雖然……不說絕對是個清,但貪污修建皇陵的銀子這樣的事,他一定不會做的。你一定要幫他,否則這一關,他必定過不去了!祖父知道這事難辦,但你就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祖父此話見外。”長寧淡淡道,祖父這話,是當真的冷無麼。
趙老太爺眼眶微紅:“亡齒寒!你二叔倘若倒了,你在場必定也難以支撐。祖父也說句實在話,你七叔畢竟不是趙家人……”
長寧看著趙老太爺許久,不知道什麼時候,祖父已經如此蒼老了。那天他雖然出言袒護自己,但心里肯定是有疑慮的。他老了,總是會犯糊涂,總是會優寡斷的。“孫兒知道,祖父放心……”棋子在的指尖轉了轉,輕輕說,“孫兒會把二叔救回來的。”
一把棋子被撒棋盅中,長寧拱手告退。
頭也不回地出了正房,隨從很快跟了上來。長寧看到祖父的影子投在窗紙上,一道拉長的剪影,久久未。
要救二叔,長寧必定會做出犧牲,也許會將也牽扯進去。祖父知道,他為幾十年,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長寧角勾起一笑容,是嘲笑自己,畢竟還是孤單的。
剛回頭,就看到趙長淮站在不遠。
風吹起他的袍角,他看著微笑說:“哥哥何必過得這麼苦,哥哥生,若將管家權給愚弟,想必哥哥也不會這麼煩惱。”
趙長寧不太想理他,從他邊經過只拋下無聊二字。
真是長兄的一貫作風。趙長淮笑著看著長寧遠去,他倒是不擔心什麼,反正二叔這個事想翻案,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的。
趙長寧……必然會做出損益自己的事來。他就等著看好了。
——
次日長寧下了衙門后便向大牢而去。
此時天漸晚,晚霞如錦緞一般鋪在天際,染出飛檐斗拱的巒影,長長地斜投在路上。長寧本還在小憩,突然聽到外面有靜,挑起簾子,看到前面有人擋住了去路。
兵馬司封路盤查,魏頤正坐在馬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周圍的景。
長寧皺眉,讓車夫趕停住。魏頤他一個京衛指揮使,怎麼會這般攔在路上,而且還在的必經之路上,還是別和他上吧。
“掉頭,走胡同小路繞過去。”長寧低聲囑咐車夫,很快馬兒就掉頭了,潛了旁邊一條專門賣綢緞的胡同。這胡同里都是賣布的,綢緞莊子,麻布棉布,應有盡有。馬車很快一溜煙跑過去,等看不到魏頤的影了,長寧才松了口氣。
馬車一拐彎,就從綢布胡同拐了出去,進了另一條僻靜的小胡同,也讓夕染得金黃。
長寧又閉上了眼睛準備再歇會兒,馬車卻突然停下來了。
車夫的聲音巍巍地響起:“大人……軍爺大人攔住咱們了。”
不等他再說,趙長寧已經聽到了個悉的聲音,聲調懶洋洋的:“趙大人見在下就躲,實在是傷了魏某的心。不得已只得在這里堵了。”
這人怎麼魂不散的!
趙長寧開了車簾,也沒有出去,只坐在馬車里說:“上次想必已經跟魏大人說得很明白了。魏大人何苦再來為難下。”看到魏頤后面是一字排開的護衛,心里暗想不好。
魏頤卻微笑著說:“大人不必張,我不是奉公辦事。只是聽說大人的二叔出事了,魏某不巧在都察院有些門路。大人若是愿意,魏某必定傾力幫忙。”
趙長寧向后靠去,微微一笑說:“魏大人,我自小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知道魏大人何故如此好心?”
“自然沒有。”魏頤繼續笑,鞭子在手里握了握,“——不過是想趙大人嫁給魏某而已。”
趙長寧差點被他哽到,四周車夫、護衛的表也有些扭曲。魏大人瘋了,好男風,把人家年大人堵在胡同里不放都算了,他竟然還想娶人家!
“魏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長寧角微。
“自然知道。”魏頤本不在意周圍人是什麼目,而是看著長寧,臉帶笑容語氣認真地說,“魏某誠心想娶大人,大人不必憂心,魏某必定善待大人,絕不納妾,雖我原來有些風流的時候,但那畢竟是過去了。無論大人想要什麼,魏某都會給你尋來。若長寧嫁與我,二叔的事就是自家的事,我自當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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