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五臺縣后,元瑾便不需要再騎馬,而是換乘了一輛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在第三日的清晨抵達了京城順天府。
元瑾在這個時候醒來,開車簾,看到永定門城門打開,正如一道畫卷在面前徐緩展開,出清晨金橘的芒。
元瑾靜靜地看著,想起很多年前,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從父親邊被接到京城。到的那時候,大抵也是這樣一個清晨,隨行的嬤嬤給吃了紅豆餡兒的甜面糕,就這樣開始了長達十數年的丹縣主的生活。
而今,似乎是以同樣一種面貌,再度回到京城。
馬車開之后,蕭風才挑簾上來。
“你終于醒了。”他說著在邊坐下之后,遞給一個油紙包。元瑾看了他一眼,接過打開,才發現是一包松仁餡兒的粽子糖。個個都是小小的棕尖角,只有拇指指甲蓋大,晶亮人。
“你小時候吃甜的,尤其吃這種粽子糖。”蕭風說,“我記得那時候你的一口牙都吃壞了,大哥發現了,便勒令我們不許再給你糖吃。但是你饞糖,仍然要威我帶給你吃。結果你的糖被大哥發現了,你便把我供了出來……我挨了宗法,要領十軍。你還記得麼?”
五叔說的是很小,還在父親邊的時候。元瑾仍然模糊記得,那時候五叔不過十四五歲呢。就被父親罰了軍,軍不同一般的杖責,一下去便能疼得人冷汗都出來。
“我記得剛打了兩,你就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到了我上不讓大哥再打。”蕭風笑著說,“后來敷藥的時候,你抱著我一邊噎一邊哭,賴在我懷里。那時候我心想,我是要一輩子護著你的。”
元瑾拿起一顆糖放進里,悉的甜味彌漫口中,帶著一松子特有的香。
“五叔竟還記得這麼久的事。”元瑾笑了笑。
蕭風就說:“在我苦的時候,這些便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力。”
元瑾看向他,他的神有種無法言說的平靜。
蕭風又繼續說:“阿沅,你打小就非常有主見,又極是聰明。太后曾說若你是男兒,就沒你幾個堂兄弟什麼事了。”
這話姑母說過很多次,元瑾記得。
“而如今很多事,只有你我可以完。”蕭風說著,眼中出幾分冰冷,“阿沅,到了當斷即斷的時候,千萬不要手下留。”
元瑾終于明白五叔想說什麼。
淡淡道:“五叔不用多言,我都明白。”
馬車朝著皇宮的方向跑去,宮門次第打開,元瑾在乾清門外下了馬車。
早已有個著赤紅袍,約莫四五十歲的太監等著,向元瑾行了禮:“二小姐,奴婢是皇上的太監劉松,皇上已等候您多時,請您隨奴婢這邊來。”
元瑾回頭看了蕭風一眼,蕭風則道:“我正好去瞧瞧靈珊,便暫時分開吧。”
說到靈珊,元瑾言又止:“卻不知道怎麼向解釋我如今的份。”
“我來跟說,你看到,恐怕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蕭風道,隨后出幾分猶豫的神,卻又沒有說什麼,只是道,“你先去見陛下吧。”
元瑾才頷首,隨著那大太監一步步上了臺階。
蕭風看著元瑾走上臺階,直到沒乾清宮大門中,才收回視線。
后的手下見他一直著,便輕聲道:“將軍,您怎麼了?”
蕭風才收回視線,一步步朝著花園走去。他輕聲說:“阿武,從我初上戰場到現在,你跟了我多年了。”
手下側頭一想:“十二年了,將軍。”
蕭風出一抹苦的笑容。竟然十二年了,從蕭家的巨變,命運的浮沉到現在,竟然已經過去十二年了。他淡淡說,“現在仔細回想當初蕭家的悲劇,你可知道,我們究竟敗在哪里?”
這阿武卻又不敢胡說,沉默了一下才說:“可是因為靖王?”
“不全是。”蕭風笑了笑,“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大姐沒有立朱詢做太子。”
真正的潰散是從部開始的。倘若不是朱詢的里應外合,靖王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扳倒蕭家。
阿武也有些疑:“這說來倒也是,只是屬下也不明白……”他猶豫了一下才問,“當初,太后娘娘為何不立朱詢呢?”
蕭風這次卻沒有再回答。
很多人以為,太后不立朱詢,是因為朱詢份低微。但其實不是,太后不立朱詢,第一是因為他心思詭譎,行事狠毒,日后可能會對蕭家不利。
第二個原因,卻是因為元瑾。
這個原因,蕭太后幾乎從未對誰說過,唯獨向他,說過一次。
那便是朱詢,對元瑾有違逆的心思。
朱詢自小跟著元瑾,日漸長大,元瑾對他又極好,他的心思就漸漸偏了,蕭太后對他說:“阿瑾對他并不喜歡,且他們倆又有輩分之差,自然是絕無可能的。朱詢若登帝,他日必當執掌大權。到那時就無人再能阻止他了,元瑾若未嫁人,自然是會被他強行收邊。元瑾若已嫁人,他必會將元瑾弄得家破人亡……”蕭太后的語氣很是平淡,容卻又是絕對的狠厲,“所以,決不能讓他有登上帝位的那一天。”
而今,蕭太后的做法,從某種程度來說仍然實現了。
但是……
蕭風想到了第一次見到薛聞玉的景。
薛聞玉初除去一切阻礙,還未曾登基,但是皇宮外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他坐在金鑾殿的那張龍椅上,高大的材,秀麗典雅的面容,微抿的薄。他統里天生就帶著這種貴氣,同權勢的巔峰,同這金碧輝煌的一切相輝映,仿佛他天生就該是如此,這讓蕭風意識到,有的時候統真的有其本質意義。
當他聽到元瑾被朱槙擄走的消息時,竟突然發怒砸了一套玉,隨后他冷靜下來,吩咐人去施救,但他的表、眼神仍然沒有毫放松。那樣冷的眼神……讓蕭風想起了朱詢。
他對元瑾的,絕不僅是姐弟這麼簡單,可能有更深層次的占有。
朱詢,未曾坐上皇位。
但是這位薛聞玉,卻已經是皇上了。
這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蕭風只能希,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并且也只能慶幸,眼下還有大敵朱槙未曾解決。有他牽制,很多事就只會被在水面之下,暫時不得發。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希是如此吧……
元瑾踏書房,卻看到一個著寶藍繡銀龍紋的影,正背對著在看書。聽到通傳進來的聲音,才轉過,怔怔地看了半晌,突然放下書朝走來。一把將摟住,一時之間仍然都說不出話來。
元瑾笑了笑,將這個已經比更高的推開。然后正要屈行禮。
“姐姐這是做什麼!”聞玉眉頭一皺,立刻將扶住,“我如今到這個位置,可不是要姐姐向我行禮的!”
“禮數不能缺。”元瑾卻堅持道,仍然向他行了大禮。
等到站定時,才仔細地打量他,聞玉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的秀雅俊,只是因為著帝王常服,有了一些氣勢。但看著的時候,仍然眉眼純澈,是所悉的聞玉。
帶著他坐下,舉目看四周。
這乾清殿,來過許多次,但總是伴著太后或是皇帝。而今只有他們姐弟在此。
先問聞玉,當初究竟是怎麼謀劃的,為何沒跟說過。
聞玉才告訴,當初決意在宮變的時候渾水魚,也的確是個臨時起意的想法,沒跟說就是知道是絕不會同意的。聞玉打算好了,趁著朱槙撤退,朱詢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他們突然反水。蕭風也提前回到京城,埋伏在皇城,再加上金吾衛指揮使是聞玉的人,故才能將朱詢拿下。
“……不過朱詢也的確厲害,竟早準備好了退路,現下他不知所蹤,我們也在找他。”聞玉最后說。
聞玉雖然已經繼承皇位,但朱詢不除,就始終是個心頭之患。
聞玉只說了寥寥幾句,但其中驚險艱難遠不是這幾句可以概括的。
“如今做這位置是什麼覺?”元瑾含笑問他。
聞玉則出一苦笑,他這幾日心思完全記掛在元瑾上,恨不得能親去山西帶回來,只是眾人阻止才能作罷。至于這做皇帝的覺,他是還沒有會到。“這位置倒也不算穩。”聞玉道,“前天草草舉行了登基大典,先住了京城局勢。我是突然冒出來的先太子脈,所以反對的聲音仍然不,我們暫時都沒有管。眼下還有個大敵未除——那就是朱槙。”
朱槙上次退兵,并非他的軍隊不足以一戰,而是出現了很多意外況,他中迷藥,宮中第三方勢力,他的戰略圖被泄。倘若他重振旗鼓,再攻過來,他們也未必能一戰。
而朱槙會放棄皇位嗎?
一旦對皇位表現出了毫意圖,就不可能放棄。他恐怕立刻就會自立為王,不會給薛聞玉太多鞏固政權的機會,會立刻開始反攻。這些元瑾都知道。
兩姐弟正說到這里,外面就有人通傳,說是禮部尚書有事覲見皇上。
聞玉他先等著,才對元瑾說,“姐姐舟車勞頓,先去歇息。我已將慈寧宮收拾作為姐姐的住,其余問題,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做討論。”
聽到聞玉說將慈寧宮作為的住,抬起頭來看了聞玉一眼,但他的神平靜,又看不出什麼異常。
住在宮中更方便與聞玉討論政事,便也沒有推辭。
元瑾在慈寧宮中轉了一圈,其實陳設與當年是丹縣主的時候,一般無二。聞玉將原在侯府伺候的都指派了過來,另外加了十二個宮婢,十個太監服侍。他們在面前跪下,仍稱為二小姐。
元瑾靠著羅漢床上的迎枕,過朱紅的窗扇照進來的芒也朦朧了,看著對面擺放的一個豆釉細口梅瓶,想起這梅瓶還是當年親自選了,放在此的。一時間心中復雜萬千。
景全是,不過是人事全非。姑母,伺候的珍珠,這些人都消失了泡影。而這個悉的地方,唯余一人躺著。
元瑾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醒來之時,是聽到切切察察的說話聲,似乎是兩個人在相互指責。
“當初若是你說清楚了,我能這般對他嗎!如今他了皇帝,你說要怎麼對我!”
“我當時如何能跟你說清楚,就你那,恐怕沒幾天就給我宣揚出去了!”被指責的人也很不高興,“如今人家聞玉不計前嫌,已經封你做了個四品誥命夫人,你還怕什麼……”
元瑾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誰,了眉心,有種被拉回俗世的覺。
對守在邊的寶結說:“去把父親母親請進來。”
寶結領命而去,不過片刻,就看到薛青山和崔氏先后進來,兩人的打扮又比之前還要富貴了,薛青山原是做了個正五品的郎中,如今竟換上了正三品的補子的服。他這做的才是比旁人容易千百倍,靠著兒子兒竟一路就這麼發達了。
崔氏扯著薛青山,坐在了元瑾的床邊。“我的乖,你現在可好?你被擄走的時候,我可是心急死了!”
“尚好,母親不必掛心。”元瑾又問,“方才你們二人在外面爭執什麼?”
說到這個,崔氏立刻扯了扯薛青山的袖,薛青山卻似乎有些不愿意說,直到崔氏瞪了他一眼,才開口道:“這不是,你弟弟給證實了皇室脈,又登基做了天子。你母親掛心……早年那些事,你弟弟還記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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